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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的母親有一個土氣的名字,叫馮順弟,稍了解近代史的人都會知道這個名字的來由:重男輕女父母為生兒子給女兒取的“招弟名”。

馮順弟出生時被父母賦予的使命是召喚弟弟,這個使命很快被完成了。

通常,封建時代裡被取了這樣名字的女子都不太會有多傳奇的人生。可偏偏,馮順弟卻成了傳奇,而她完成傳奇的方式,則是因為她培養兒子胡適成為了對近代有著深遠影響的大才子。

胡適最初不叫胡適,而叫胡嗣穈(音同門),三歲那年他便失去了父親。這年,他那成為寡婦的母親馮順弟年僅23歲。

胡適在《四十自述》裡講述父親死訊傳到家中時情景時說:“那年我三歲零八個月,我彷彿記得我父死信到家時,我母親正在家中老屋的前堂,她(母親)坐在房門口的椅子上。她聽見讀信人讀到我父親的死信,身子往後一倒,連椅子倒在了房門檻上。”

胡適的這段記憶,側面記錄了母親喪夫時的痛苦。實際上,相比聽到丈夫死訊時的痛苦,真正讓馮順弟痛苦的是她喪夫後面臨的嚴酷現實。

馮順弟並非胡適父親胡鐵花的原配,她只是他兩度喪妻後的續絃。馮順弟17歲進胡家門時,胡鐵花已經47歲,且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三個女兒。

封建大家庭的後孃從來不容易當,何況是當年歲和她差不多繼子女的後孃。若非胡鐵花的寵愛,馮順弟的婚後生活,其難可想而知。

胡適全家福

馮順弟的這層曾被丈夫擋去的“難”,是丈夫死後她要面對的第一個難。而她的第二個“難”,則是如何在這樣的“難”裡培養年幼的兒子胡適長大成人。

胡鐵花死前曾寫下遺書,在給妻子的遺書裡他交代了一句話:“穈兒天資聰穎,應該令他讀書”,而給兒子胡適的遺囑裡,他也同樣是囑咐他讀書上進。

胡鐵花之所以認定胡適是和他一樣能通過讀書出人頭地的人才,是因為他早在教養兒子的過程中發現了他異於常人的才學。實際上,胡適三歲時就已經能識得近千字,這顯然優於同齡人。

馮順弟這個只在丈夫教育下認得1000多字且深深崇拜丈夫才學的女子篤信:丈夫的話,一定是對的。

所以,打從拿到遺書那日起,她便暗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供兒子讀書,引他走向一條讀書先生的路。

失去丈夫後的馮順弟幾乎把全部希望都壓在了兒子身上,畢竟,這是她唯一的骨血。

馮順弟把胡適送到了他四叔介如先生的學堂裡讀書,當時的胡適由於年級小,每次上課都是先生抱到高凳子上坐定。

個頭年歲雖不大,但因為早已先於進學堂前認得了近一千字,加上天資聰穎且母親管的嚴厲,剛進學堂的小胡適基本就能跟上同窗的進度了。

當時,胡適讀書的學堂尚叫蒙管,學金(學費)最低是兩塊,多少看家長的意思給。馮順弟因為太過渴望兒子念好書,所以第一年的學金就給了六塊錢。且日後,每年遞增,最後一年加到了十二塊。

胡適的學金在安徽當地屬於打破記錄的存在,自然,他的老師對他也從來不敢怠慢。

馮順弟囑託四叔和另一位先生為兒子“講書”,所謂講書就是把課文一個字一個字地解釋給他聽。

囑咐老師發力助兒子學習時,馮順弟自己也絲毫未有懈怠。她每日早早陪兒子起床唸書,兒子在學習上有任何偷懶跡象時,他都會嚴厲制止並施以懲罰。

她總教育兒子說:“我一生只曉得你父親這一個完全的人,你要踏著你老子的路走,要學他,不要跌他的股(面子)。”

在家庭、學校的良好教養下,胡適慢慢成為了學習上的佼佼者。

當別的同學連“父親大人膝下”中的“膝下”二字都不知為何意時,胡適已經可以單獨讀懂難度很大的古文了。

當胡適開始被周圍人稱作“小先生”時,馮順弟心裡既欣慰又憂慮。她擔心掌握家裡財政大權的二繼子不會繼續資助胡適讀書。

胡適11歲那年,一向不求人的馮順弟專程跑去和二繼子、三繼子說道,她去了後坐了一會兒開始試探道:“穈兒今年十一歲了,你老子讓他讀書,你看他能念得出來不?”

聽完她這話後,胡適三哥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並冷笑道:“哼,唸書?”胡適二哥則始終沉默。

顯然,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也不願胡適讀書,胡適母親遇冷後忍著坐了一會便回到房間抹起了眼淚。胡適見狀心裡也很不好受。但說到底,老子的話還是要聽的,不久胡適得以離家前往上海繼續求學。

胡適離家這年,說是14歲,實際只有十二歲三個月。馮順弟為了不讓兒子思家而挪不開腳步,胡適離家當日,她努力裝出開心的樣子。

自此,胡適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可他卻並不覺得孤單,在自述裡他說:“我就這樣離家去不可知的人海去尋求我自己的教育和生活。所有的防身之具只有一個慈母的愛,一點點用功的習慣,和一點點懷疑的傾向。”

十幾歲,正是一個人的青春叛逆期,這種時候缺乏管束,其結果可想而知。

根據後來胡適的《藏暉室日記》記載,期間的胡適結識了一幫狐朋狗友,他每日與他們打牌喝酒吃喝玩樂,而且他還經常在他們的影響下看戲……

根據《藏暉室日記》的統計結果,胡適曾在59天時間裡累計打牌16次,喝酒14次,進戲園、捧戲子19次。

這樣的胡適,用“五毒俱全”來形容,當不為過。

其實,這段時間瘋狂墮落的胡適也有苦衷,此時的他一方面因為與當時的大學教育叫板失敗而產生了一種類似於“革命苦悶”的情緒,另一方面,因為這次叫板,他失去了上學機會。雪上加霜的是,此時胡適的家裡也遭遇了經濟困窘,他父親生前在上海開的茶葉店早已資不抵債,轉給了債權人。

任何人在面臨這種困境時,都很難不墮落。

其實,胡適離開學校後一開始並未墮落,畢竟,他母親對他多年的教誨他一直謹記在心。所以他第一時間找了一份工作:華童公學教小學生國文。

一切看起來像正軌的一條路,在他結識了一幫不入流朋友後,開始偏離軌道,他也慢慢墮落,並最終徹底淪為了混混。

相比那些狐朋狗友,胡適同他們終究有區別,他內心深處對自己的墮落行為有覺知。也正因此,墮落期的胡適不敢回家,也不敢給母親寫信,他更害怕收到家裡的來信。但好在“天高皇帝遠,他的母親終究已經管不到他了”。

如果胡適有父親,而不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或許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可“如果”從來和鬼神一樣,人人都在說,卻從來不會出現。

胡適徹底淪為混混後的第三個月的一個晚上,他打牌喝酒後獨自回家。但回家途中,他攤上了大事,胡適知道自己攤上大事時,已經第二天早晨了。

當覺得渾身痠痛的胡適醒來發現自己睡在硬地板時,他喊了幾聲“老彭”(僕人)未得迴應後,他才定睛看了看周圍。這一看,可把他自己嚇壞了,原來,他睡在巡捕房的監牢裡。

一個滿肚子學問的人一覺醒了發現自己被關進了牢裡,那種羞愧、恐懼,怕是隻有胡適自己能懂了。

當時的胡適狼狽極了,他鼻青臉腫且臉上全是汙穢,有一隻腳沒穿鞋子,渾身的衣服都是溼透的且混著泥土,他努力光著一隻襪子站起來,扶著牆走到鐵柵欄前招呼巡捕道:“我怎麼在巡捕房,我怎麼進來的?”

巡捕看了他一眼道:“你昨夜喝醉酒了,打傷了巡捕,半夜後進來的。”

“什麼時候我可以出去?”胡適急切地瞪著眼問到。天剛亮一會,早呢!八點有人來,你就知道了!”

此時是春天,看胡適卻在這個春天被抓到了最黑暗陰晦的牢籠裡。

直到當事的巡捕過來,胡適才知道自己在昨晚醉酒後在雨夜裡和巡捕廝打的事兒。巡捕說,最後兩個人臉都被打爛了,若非叫住一部空馬車,並讓兩個馬伕幫著捉住他,當晚他們可能就一同倒在馬路上的坭坑裡了。

胡適到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出門喊的車伕見他醉酒,便把他身上的錢財和馬褂等值錢傢伙都拿走了,胡適下意識醒來後去追搶劫自己的車伕,然後就這樣流落街頭並遇到了巡捕有了那一出鬧劇……

一上午的開堂問事後,胡適被要求寫信去家裡拿錢交罰款,罰款數額是五元,作為巡捕的養傷費和賠燈費。

這筆罰款,胡適肯定不能讓母親出,一來來不及,二來她也拿不出。於是,他只得寫信給住在家裡的好友鄭鐵如託他帶錢來交罰款。

這次鬧劇雖然沒讓胡適真攤上大事,可這一出下來,他也脫了層皮。最主要,事後的他將不可能再回原來的學校教書。畢竟,沒有學校會容許為人師表的老師幹出這等荒唐事來。

於是,繼被迫停學後,胡適又面臨失業。

從巡捕房出來回到家的那天,胡適來到了鏡子前,他在鏡子裡看到了一張讓他自己陌生又熟悉的臉孔:一邊臉腫大,一邊臉破皮留著疤,而眼睛也腫得像大核桃……

那一刻,胡適心裡生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模糊間,他印入鏡子裡的臉突然被母親那酷似自己的臉孔代替了,那一刻,他周身都被內疚填滿了。

胡適後來在自述中講到自己鏡前審視時說:“我心裡百分懊悔,覺得對不起我的慈母,我那在家鄉時時刻刻念著我,期望著我的慈母。”

胡適的眼淚被自己生生憋了回去,他沒有流一滴淚。沒錯,哭了就表示認輸,而不哭,則只是沒有贏。

人的頓悟通常都是在巨大痛苦、變故後的精神轉變,胡適在這次事件後,經由面對鏡子裡的自己,完成了一次艱難的精神轉變。

而輔助他完成轉變的,正是他那用愛澆灌他成長的母親馮順弟。凡塵的眾生,也只有在愛面前,才可能經由內疚的痛苦真正發生轉變。

所以,擁有過真正愛的人,從來不會在凡塵裡迷失,哪怕從小失去父親只有母愛的胡適。

當天,胡適便趴在桌上寫下了辭去華童公學職務的辭職信,信裡,他的字句裡滿滿都是愧疚。而這一切,都是他承擔起自己所為的開始。

隨後,感覺一身輕的胡適決定參加留美庚款官費生,他下定決心時對自己說:“反正考不中若取得備取還有留在清華學校的希望。”

在一心備考期間,胡適還得面對了自己的經濟困境,這包括:贍養母親的費用;還債的費用;生活費和北上的旅費。

任何看起來極其糟糕的事情,其實只要你真正去面對,就並不是難事。很快,一心想辦法,不總想著任何逃避的胡適等來了他的機會,他的朋友們願意設法幫他度過這次難關。

一切現實問題解決後,胡適便開始閉門苦讀。也是在閉門苦讀的日子裡,胡適把一切惡習都放下了。這對胡適來說,絕是難事,但他做到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這是胡適母親幼年時教他的詩詞,經過努力一舉考取庚子賠款官費生的他論證了這句話。

當胡適考取庚子賠款官費生的訊息傳到馮順弟耳中時,她激動得一整晚沒有睡著。

第二天一早,她便來到了書房拿出了她珍藏的方塊紅箋。這本是丈夫教她認字時的教具,後來被她用來教兒子識字。

這些,都是馮順弟的寶貝,上面有他們一家人相親相愛的紀念,也有她對兒子的殷切期望。

馮順弟含淚將方塊紅箋捂在胸口喃喃道:“你(胡適父親)交代我的,我都做到了,這下,你該放心了,穈兒出息了,出息了。”

胡適出國留學這年,馮順弟的身體就並不好了,但為了兒子能安心學習,她一直瞞著他。胡適留美7年間,她一直與兒子保持著書信往來。她也一直在用這種方式繼續影響兒子,她給兒子留下了很多精神食糧,這些後來都成了胡適受用一生的財富。

相比這些紙上的教誨,馮順弟對胡適的最大教誨乃在為人處世上。而這些,多是經由馮順弟的身教來完成。

馮順弟是個脾氣性格極好的女人,這是她能在複雜家庭帶著兒子處好關係的原因所在。在胡適的記憶中,母親待人仁慈、溫和,從來連一句傷人的話都未曾說過。

馮順弟在胡家看了無數的臉色,可她自己卻從來不給任何人臉色看,胡適倘若偶有對人不敬的神色或言語,她總會嚴厲地制止並讓他明白這是不好的行為。

後來,胡適在母親的影響下開始覺察到一個重要的為人處世之道,這個“道”他自己是這樣總結的:“世間最可惡的事,莫過如一張生氣的臉;世間最下流的事,莫若把生氣的臉擺給旁人看。這比打罵還難受。”

胡適在《四十自述》中曾說:“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的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得感謝我的慈母。”

可惜,這個一輩子為兒子活的女人,終未能享受到應有的天倫之樂。

胡適留美快結束時,馮順弟重病,但為了不中斷兒子學習,她始終不肯告知真相。她還囑咐家人說:“我若一病不起,不可將此事告訴我的兒子,仍要請人按月寫信給他,做出我還活著的樣子。待他學成回國時,把我的這張照片給他看,就如同見到我本人一樣。”

好在,好人有好報。得知馮順弟重病後,胡適未過門的妻子江東秀在未行婚禮的情況下,提前來到胡家替未婚夫盡孝,這大約也算馮順弟的福氣。

更讓馮順弟覺得是“福氣”的是,她在江東秀的悉心照顧下等來了兒子歸國。

1917年7月,不負母親眾望從美國學成回國的胡適,被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聘為教授。自此,胡適成為了真正的讀書先生。也是在這一年,胡適與江東秀舉行了新式婚禮。

婚禮那天,馮順弟的眼睛閃著光,她臉上的笑容像盛開的大朵牡丹。

胡適與江東秀成婚一年後的1918年11月,年僅46歲的馮順弟辭別了人世。走時,她雖然身受病痛折磨,但臉上卻依舊掛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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