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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鋼如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

恩師尹一鵬先生仙逝轉眼已近兩年。上月末,我們1960級同學畢業五十年後重聚,大家講到尹先生時都感慨萬千,更有同學不禁潸然淚下。前日接到尹師母從美國打來的電話,說校友呂品昌正在為尹先生籌備出版一本作品集,希望我能寫一點文字,而我也正有此意,打算寫點 當年在先生門下、與他一起工作時的瑣事以示懷念之情。

我與先生相處之緣大約可分作兩段,一段是我在景德鎮陶瓷學院讀書的四年,另一段則是在雕塑瓷廠與他共事的十年。從在陶院上二年級起,尹老師就教授我們素描和雕塑兩門基礎課及指導創作直到畢業。我們1960級雕塑班只有區區十幾位,而先生只比我們大幾歲,於我們亦師亦友亦兄長。除課堂教學之外,課餘先生常帶我們寫生、畫速寫,晚上還時常邀我們到他宿舍畫頭像。給我們補習之餘還會拉上一段小提琴,舒伯特有之,莫扎特亦有之。在那物質匱乏、食不果腹的歲月裡,先生的琴聲往往讓我們忘卻現實生活中的不足,而專注求索,致力學業。伴著沙沙筆聲和悠揚琴韻,先生那狹小的教工宿舍彷彿成了我們這些青年們求藝路上的烏托邦。

尹先生常諄諄教導我們學習切不可拘於課室之內,需廣泛閱讀以提高文藝修養,多畫速寫以提高造型能力,多搞創作以備將來適應社會工作。在先生的指導下我從二年級就開始摸索著搞些陶瓷雕塑創作,先後做了魯迅像、高爾基像和卡斯特羅浮雕像等。看了我做的高爾基浮雕像後,先生讓我去到他宿舍,並拿了一件他的作品給我看。我一眼就認出這個浮雕做的是一位工程系的同學。先生的這件作品線條流暢、形像雋秀、神態文雅,典型一個生動活潑的海派城市少女形像。尹先生告訴我做肖像浮雕一要捕捉神態、二要捕捉特點。浮雕壓縮與美化是很有學問的,要合理、科學、和諧統一才能出好作品。在他的悉心教導下,我之後做的卡斯特羅浮雕就進步不少。

尹先生觀察事物特別細緻入微,塑造形像極其嚴謹。他在創作方誌敏浮雕像時曾要我去做模特。期間他發現我的拇指與手掌的關係與眾不同,之後我自己才注意到像我這樣的情況在人群中確實是少數。

1963年,先生帶我們到北京實習。此行主要目的是到故宮臨摹歷代傳統陶瓷,並途經杭州、上海與南京參觀學習。沿途先生帶我們拜訪了一些老畫家與雕塑家。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浙江美院拜訪周輕鼎老鵰塑家和在中央工藝美院聽鄭可先生的講課。那時陶院成立不過數年,師生之間本就有陶瓷雕塑專業應如何教授及陶瓷雕塑的表現形式的爭論。有人主張按美院雕塑專業的教學大綱教學,有人則主張應充分考慮陶瓷雕塑的特點;有人力挺陶瓷雕塑需具象寫實,有人則堅持抽象變形。在這樣爭論聲中,尹先生安排教學行程實是用心良苦。聽完周、鄭兩位老師課後我們心中似乎蓄然開朗,應該說具象與抽象兩條路都是通途。自那以後,我依自己的性格喜好傾向於鄭可先生的抽象思路,自然也有同學偏愛周先生寫實的思路。而這兩條路在第二年我們班同學的畢業作品中都得以充分體現。

之後,在尹先生作品《母與子》的影響之下,我課餘創作了一些適合陶瓷雕塑特點的變形的作品,如:《茉莉花》(蘇州少女頭像)、《拍拍手》等。畢業創作時我齊頭並進,一方面用寫實的手法創作了為政治宣傳服務反映知青生活題材的《初耕》和《奀妹與隊裡的牛》,另一方面用變形手法創作了《聽廣播》等三件作品。在那種政治氣氛的大環境中,尹先生給了我們較寬鬆的創作條件。有人對我的《聽廣播》提出異議時,尹先生表示作品表現形式不必拘泥可以探討,對我的藝術探索給予了莫大的支持。

畢業後的第一個中秋節,我們留在景德鎮的幾位同學想湊份子請先生上館子喝點小酒。不想在夜幕之下秋風之中,先生跟著我們四個弟子,空著肚子前街走到后街、上街走到下街卻找不到一家開門營業的館子店。原來當年景德鎮的館子逢中秋都要歇業回家團圓的。我們幾個終年都在學校或單位吃食堂過活,完全沒摸清門路。半個晚上走下來,又累又餓還一肚憋氣和尷尬。尹老師絲毫不以為意:“還是回學校去,我宿舍還有兩斤麵條!”於是,在那個糧食憑票定額供應的年代,我們幾個回頭來把先生的口糧一掃精光。飽餐之後,我們師生五人在學校的草地上幕天席地,邊賞月邊閒談,其樂融融!

畢業之後,本來和先生見面的機會應該會少很多的。不想不久之後,先生和我四年師生緣雖盡,但十年同事緣又始。一九六五年陶院被停辦,尹先生與張羽、吳天保、王留仙等老師一齊被調至瓷廠創作室工作至到一九七六年。幾位老師的加入給活躍的雕塑瓷廠創作增添了巨大的力量,使得廠裡有能力完成了一系列大型創作。《社會主義讚歌》(東方紅)、《世界人民熱愛毛主席》、樣板戲組雕,還有毛主席、王進喜、陳永貴和李玉和等人像作品。這些作品從整體設計關鍵人物形象塑造、組雕整體統籌都是由尹先生唱主角。

在景德鎮雕塑瓷廠期間,先生個人創作的瓷雕精品也為數不少,如:《平衡木》、《沙漠之舟》、《體操》、《陳勝吳廣》、《搖籃曲》、《蝴蝶夢》、《狐狸》、《八熊貓》等。先生的作品形象準確、清新雅緻、端莊秀麗、情趣盎然,表現簡潔明快,充分利用了材料釉色的特點,在陶瓷獨特的藝術語言上進行了有益的探索,為後來者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其實,在雕塑瓷廠的十年當中,尹先生在生活與創作上頗多阻礙。工人師父們把他當成來廠裡接受改造的知識分子臭老九。日常使用水電都必需讓工人群眾優先,創作的稿子也會被人隨意的改動。先生創作了一件近一米高的《屈原》,眼看作品已近完成,改得面目全非,先生只好忍痛棄之不用,一個月的心血付之東流不說,還要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因此,先生在雕塑瓷廠的十年間少有暢懷之時。好在廠裡還有我等一些學生在,先生煩悶時還可找我們聊聊以稍解心中抑鬱。

在工廠期間他對自己的學生依然滿懷熱情。記得當年南昌的江西儀表廠要做一座12.6米高的主席像,廠裡將這個任務派到了先生頭上,並讓我給先生當助手同去南昌。我原以為上完大泥後基本上就沒有我的事了,誰知塑造形像時先生依然讓我上。當我表示信心不足恐難勝任時,先生勸我說:“你就當讓我休息下,這對你來說也是個很好的鍛鍊。”我心裡明白先生藉口休息,實則是讓我把握這個難得的鍛鍊機會,儀表廠的這座大型塑像做下來果然令我受益匪淺。

水逝雲飛、物換星移,回想先生在景德鎮的歲月,總覺得這方水土虧欠他太多。如果這座千年瓷都真能讓他躍馬揚鞭、縱情馳騁,先生定能撐起景德鎮陶瓷雕塑藝術的一片天空。可惜歲月蹉跎、斯人已去,豈能喚回?唯先生風範,念念於心!

熊鋼如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

2014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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