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成立彩虹星球后，王來庫作為自己的那一面才真正被放大了。後來他們的業務不僅限於雞蛋，從河田雞到蕨麻豬，當時有朋友評價他，「以前搞搞融資，現在抓豬抓雞」。
從成立以來，迄今為止，彩虹星球已經嚴格檢測了1073支產品，為100多萬個家庭提供了安全食材，包括十零雞蛋、無抗山林黑豬、有機沙棘原漿、生態蔬菜等。幫扶有機農場，同時又為消費者提供健康的食物，某種程度上，王來庫覺得，自己正在保護地球。
文｜一楦
編輯｜易方興
圖｜受訪者提供
爭議中堅持初心
42歲的王來庫，對一個數字尤其敏感：
霧霾指數。
他有著多重身份，彩虹星球創始人、助農者、「一個用商業手段實現社會目標的人」、「保護地球的男人」——後兩個出自他自己之口。很顯然，他喜歡最後一個。
跳動的霧霾指數，總能勾起他的注意。「135」，他指著一臺在公司運轉的空氣淨化機器人說，「這個數字半小時前還是150。」可以說，對於空氣質量，他保持著高度的敏感，他習慣隨時掏出手機，查看空氣指標；女兒上幼兒園時，他出資給班裡買了一臺3千多元的空氣淨化器；他還能一口氣說出有關於微塑料顆粒的所有新聞，他清楚地知道，這些直徑小於5毫米的塑料顆粒，分別在南極降雪，以及人類的血栓、血液、母乳、胎盤中被發現過。
保護地球的前提，首先要清楚地感知到地球所處的狀態。在他看來，「地球病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來面對這個幾乎很難打贏的敵人——辦公區的玻璃門貼著「請關門」，這是隔絕外界空氣汙染的好辦法。但王來庫發現，除了他自己，真正遵守的人卻沒幾個——門常常半開著。他也不許員工在公司抽菸，自己更不抽。每個工作日的開始，彩虹星球公司裡，會響起他選的《易筋經》，全體起立拉伸筋骨。有些人會悄悄地偷懶，比如公司的年輕人一開始會害羞地低頭；而一些老員工則會在音樂響起時，或真或假打個電話溜出去。
真正能徹底執行這些的，常常只有王來庫自己。
因為他真的在乎。彩虹星球，這個由王來庫一手創立，且極具他個人風格的公司，幾乎承接著他在2015年後的巨大人生轉折。那之前，他整日為他創辦的第一家公司融資奔波。
王來庫在尋覓路上
按照商業邏輯，市場上的金錢直接決定了王來庫的價值，投資人對他的評價很重要。這也讓他一度無法接受後來融資的失敗，「就好像被人拋棄了一樣」。在賽道上，止步不前就是落後。競爭對手融資成功後，低價砸市場，高價挖角，他的「帶客通」項目後來只能被賣出。
一個朋友得知後，反而對他說，「恭喜你啊，賺到錢了」。他詫異於這個結論。
他突然感覺，別人的評價或許不是自己想要的。2015年，成立彩虹星球后，王來庫作為自己的那一面才真正被放大了。後來他們的業務不僅限於雞蛋，從河田雞到蕨麻豬，當時有朋友評價他，「以前搞搞融資，現在抓豬抓雞」。最直觀的變化，體現在他對環境的敏感上。彩虹星球現在的合夥人蘇睿還記得，有一回王來庫的行程是去某地找豬，但當天日本排放核汙廢水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王來庫很憤怒，他直接放棄了原定行程，買了去青島的票。「我要去山東看看」，他說。
從成立以來，迄今為止，彩虹星球已經嚴格檢測了1073支產品，為100多萬個家庭提供了安全食材，包括十零雞蛋、無抗山林黑豬、有機沙棘原漿、生態蔬菜等。保護有機農場，同時又為消費者提供健康的食物，某種程度上，王來庫覺得自己在做著一項保護地球的工作。
然而，這話一說出，起初彩虹星球的員工也不相信。在一次員工培訓上，王來庫坐在咖啡館的一角，和3個新員工聊起了自己「保護地球」的理想，第二天，其中兩位就不來了。
這也是他面臨的最大爭議，人性註定和商業充滿了衝突，環境保護者和商人是矛盾甚至對抗的兩種角色。有人甚至說他是為了賺檢測費。8年時間裡，王來庫陷入了理想的自證中，他頻頻出現在農場、田地和直播間裡，只拿一塊錢工資，不參與公司分紅。資本市場的大進大退證明，生鮮市場是塊難啃的骨頭，「如果我要賺錢，我就不會做這個」。直到今天，「彩虹星球」已經被社會企業認定平臺（CSECC）認定成為改善食品安全、推動生態文明發展的社會企業之一。
這一切，都是為了證明，「一個賣雞蛋的，也可以保護地球」。
創業決心
創辦彩虹星球是王來庫最大的冒險。
2015年，用他的話來說，站在生與死的關頭，他創辦了彩虹星球。大女兒降生，抱起她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了當父親的實感。那年他36歲，身體又出了嚴重的問題，心悸，打不起精神，一瞬間突然恐懼死亡。
而在此之前，他和農業沒有半點干係，王來庫極少將敏感的神經放在環境上，所有時間都花在商業世界裡瘋狂賽跑。上大學時他提前退學，寫了一封名為「情書」的郵件，成功吸引老闆的注意，進了彼時西安最大的廣告公司。中間，還在廣州工作了幾年，一路做到了奧美公司華南區創意負責人。直到2010年，他開始自己創業，他創辦的第一家公司，甚至被一家投資機構給出了1500萬美元的投資額。
那是王來庫曾經的高光時刻。
在最激流勇進的時候，他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將公司交給合夥人打理。那時候，他有兩個想法，一是自己建個農場，讓家人吃得好，但問題來了，他不能生產所有的作物。二是和一些家庭一起，投資一個農場，一起入股，問題又來了，按照中國的法律，一家公司最多隻能有200個股東。
王來庫突然想起了女兒吃的輔食——雞蛋。
這是華人最離不開的食物之一。「我當時有個大膽的想法，如果能和一批消費者一起，從一枚雞蛋開始，反向定製食材，由市場終端走向生產源頭，按照這個邏輯，所有消費者都能吃得好。」
關於一顆雞蛋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他決定，要先找到一顆完全沒有抗生素的雞蛋。
同年4月，王來庫遇見了和他一起找雞蛋的那個人。在西安南湖跑步時，他意外認識了馬代俊。當時對方正在運行一個外賣項目，兩人一拍即合，老馬甚至暫停了手中的項目，和王來庫一起準備成立彩虹星球。
跑步中的王來庫和老馬
就這樣，兩個人帶著有些「笨拙」的理想出發了。3個月時間裡，他們跑了二三十家農場，一項一項檢測，最後在陝南安康一家山林散養雞場，找到了符合標準的那枚雞蛋。「沒有腥味，蛋白更緊實，蛋黃會更香」，王來庫至今還記得雞蛋的味道。
有機農場上的王來庫
如果沒人願意相信，是否可以把成品展示出來？他想起在日本出差時，曾經見到的智能售貨機，裡頭放著飲料、冰淇淋、麵條，什麼都有。2016年6月，他在西安一個小區裡測試了一個線下櫃機，剛開始大家特別新奇，但因為廠商技術不成熟，櫃機經常壞，人們慢慢也失去了耐心。當時發傳單、微商渠道都失敗了，櫃機也遲遲沒有進展，王來庫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方式才能帶給自己突破口，「就像一個人掉到水裡去了，又不會游泳，都不知道怎麼辦」。
到了11月，公司只剩10萬塊錢，5個人，和一個5平方米大的辦公區。「當時公司已經沒有估值可言」，彩虹星球合夥人韋陽說。她從2012年加入王來庫的第一家公司，2018年入股彩虹星球，和王來庫一起工作的時長接近十年。公司虧損，僅有的兩位合夥人都想離開，王來庫同意了，並且做了一個完全與現代商業精神相悖的行為——他按照合夥人的出資額，原款退回，相當於自己一個人承擔所有損失。
退股是韋陽經辦的，她對王來庫說，「其實你可以不給的」。但王來庫堅持要給，這讓韋陽當時印象深刻。接觸王來庫之前，韋陽待過幾家上市公司，做資本運營，也和不少投資人打過交道。她形容王來庫是一個真正的創始人，偏執、帶有點無私，讓人信任，「我從來不認為，建立一個公司就能叫創始人。一個創始人，是為了解決問題去的。」
但這個決定，讓王來庫陷入了巨大的壓力中。當時西安屬於重度汙染城市，霧霾特別大，動輒爆表，最高數值接近1000，王來庫卻覺得自己的壓力，要比霧霾還大。他開車在街道上，看到有對夫妻推著嬰兒車，一家人沒有任何防護。繼續往前開了一段路，他實在忍不了了，停下車，人行道上有個大爺正在霧霾中抽菸，王來庫問他為什麼不戴口罩，「習慣了」，大爺說。再往前，遇到個保潔大姐，王來庫又走上去提醒她戴口罩，大姐輕聲說了句謝謝，轉頭又開始照常工作。
「也許我那時候有點病態了，我是有點抱怨和怨恨的，為什麼大家都不重視健康。」他決定用公司最後的10萬塊錢，孤注一擲，只做櫃機。
事實證明，線下櫃機的商業模式「賭」對了。2017年，櫃機逐漸有起色，王來庫自己又投了100萬，在西安落地了4個櫃機。產品經理張博在這個時候加入了彩虹星球，當時他們只有4個社區，採貨量非常少，張博每天騎著三輪車來回在市場和倉庫之間奔波。他還記得，牛油果起初一次就拿幾個，「別人都看不起你」。到最後，櫃機盈利，外部股東加入，彩虹星球的櫃機開始在西安多了起來，張博三輪車上的東西越來越重，剛開始半車，到最後一上午就要拉5車，「後來只能讓供應商自己送了，足足有幾千斤。」
最龐大的時候，彩虹星球的櫃機蔓延到西安、成都、蘭州的1000多家小區，公司擴充至300多人。整個2018年，禮子親眼目睹了彩虹星球的壯大與靠攏，開始她得去離家5公里的櫃機取貨，到後來，方圓1公里都有了彩虹星球櫃機。
彩虹星球在小區中的櫃機
「當時所有人都覺得我們這個業務會越來越好」，王來庫說。當時，公司也展現出一種凝聚力，比如在開業試機的時候，早上6點，大家就一起在小區收拾擺攤，彈吉他、唱歌、放電影，「小孩就站在桌邊不走，拿著牙籤，吃多少我們切多少」。
那無疑是一段充實且忙碌的時光。但到了2019年下半年，禮子突然發現，自己之前加的彩虹星球櫃機群，群名突然變了。她在群裡問，「你們不是彩虹了嗎？」對方告訴她，老闆已經換人了。禮子很疑惑，她並不知道，彼時的社區團購已經面臨一場資本大洗牌。
300億資本湧向社區團購，王來庫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巨頭入場，2019年3月，西安出現60多家線下團購公司，和曾經的共享單車戰場一樣，這場燒錢大戰最終燒到了利潤上。整個上半年，王來庫只要一聽到「西安又來了一家團購公司」「又有人比我們便宜了」之類的話，心就怦怦直跳，「感覺像是被打中了幾槍一樣」。到最後，彩虹星球的毛利已經降到10%，在完全虧損的狀態下，競爭對手還能拿出更低價。
接下來是流水一樣的虧損，最多的一個月，彩虹星球虧損300萬，「我們每天只有幾千塊錢的進賬」。公司大量員工離開，辦公室是沉默的，所有人都垂著頭，偷偷打量王來庫。大家都想知道，這個創始人該如何抉擇自己的下一步。
5月，王來庫和韋陽去了北京，參加一場培訓，他們想最後「再往前走一走」。但正如韋陽的預測，彩虹星球面臨的是一場非個體能阻擋的浪潮與命運。2019年9月，由於資金鍊斷裂，王來庫賣掉了所有櫃機。這也意味著，王來庫和彩虹星球3年的嘗試又走向了失敗。
信任至上
王來庫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他始終有辦法。
第二年年初，王來庫決定將彩虹星球轉型為線上直播。那年3月，他們賣出了20多萬單西紅柿，王來庫一度覺得希望降臨。9月，彩虹星球的雞蛋在抖音上大賣，一天賣了50萬單，「高興得不行，都快要瘋了」，王來庫說。
但很快，他們的抖音直播被強制關閉，王來庫才知道，抖音不允許直播間出售雞蛋在內的易碎生鮮。有同事乾脆去了北京，抱著雞蛋箱子在抖音公司樓下，和別人解釋，彩虹星球的雞蛋不會摔碎，也不會發臭。
做直播，意味著走出西安，王來庫和他的彩虹星球也將面臨更大的評價體系。有一次，王來庫在一條講解列巴的視頻中，拿了市場上幾款列巴講解，在其中一秒的視頻裡，由於失誤，露出了一家公司的名稱，結果，被說成是「不正當競爭」，惹了麻煩。
這樣的小的挫敗還有很多。還有一回，負責彩虹星球質量檢測的蘇睿出鏡，她拿著一款芝士蛋糕，面向鏡頭說了一句，「不加泡打粉和塔塔粉」。結果，這條視頻又被舉報，稱其「擾亂市場秩序」。
在風波最多，也是網絡上的暴力最氾濫的時刻，是王來庫扛下了這一切。當時，惡意評論不斷滾動，當時的員工蘇睿，正在直播介紹福建河田雞，一時間手足無措。王來庫放下手機，衝到直播區，頂替她， 「我當時看她已經快受不了了」。
他有自我調節的辦法。在過去的幾次低谷裡，堅持做彩虹星球，王來庫覺得，只需要向自己交代，把這件事做下來。但現在，他需要向直播間的每一個人解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當時，王來庫的妻子小娜也在彩虹星球工作，負責直播業務。她能明顯感受到，王來庫情緒的變化。
信任是最寶貴的，也是最脆弱的，王來庫明白這一點。而支撐他面對這一切的力量之源，是他堅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
事實上，在不被關注的地方，他已經做得足夠好。在彩虹星球另一位合夥人惠斌記憶裡，王來庫對彩虹星球產品的要求一向嚴苛。彩虹星球去年有一批福建河田雞，突然被查出飼料裡存在抗生素，王來庫緊急叫停了這批貨。彩虹星球的產品是年訂，所有消費者已經為一年的河田雞買過單，現在叫停，難以向顧客交代。況且王來庫的一句「下架」，整個河田雞產品鏈也要面臨重新大調整，惠斌私下找到王來庫，問他，「是否可以有點空間？」畢竟他們在做一件比國家標準更嚴苛的事，這批河田雞依然是上佳產品。
小娜、王來庫、惠斌、蘇睿在找河田雞的路上
王來庫拒絕了。彩虹星球當時所有的河田雞被下架，他向所有顧客承諾，無條件退款。但最後，幾乎所有人選擇相信彩虹星球，「整個直播間裡選擇退款的人數只有幾個人」，惠斌說。
這一度讓惠斌很震驚，他第一次理解了王來庫為什麼要這樣做。事實上，彩虹星球這些年的「虧本生意」並不少。比如，在西安藍田縣，彩虹星球有一片老黃豆種植基地，今年霜降得早，農民的黃豆都蔫了，高高的豆杆低垂在土地裡。為此王來庫專門去了一趟，當地農民張旺石告訴他，「今年至少得減產2/3」。但這些減產，並沒有對張旺石造成實際影響，彩虹星球承包了他們的銷路，自然也承擔了所有損失。而他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下一個節氣來臨，再安心種上冬小麥。
但無畏的理想家也會有在乎的東西，那就是自己的家人。迄今為止，王來庫唯一一次動搖，是接女兒放學的時候。當時彩虹星球正處在輿論風暴中心，在幼兒園，曾經和他相識的家長們，不再和他打招呼，只是遠遠看著他，眼神充滿打量。從那以後，王來庫幾乎沒再接過孩子。
「他們怎麼看我無所謂，不能影響我的女兒。」
王來庫和兩個女兒
理想主義者的焦慮
從那次輿論風暴後，身邊人都察覺到了王來庫的焦慮。
這樣的焦慮，根源是王來庫極致的理想主義。彩虹星球一直在以社會企業的姿態盡責，但社會企業在中國依舊是個不常見的詞，完整科普起來是件難事。有時候，就連彩虹星球的員工解釋起來，同樣會卡殼。王來庫有時候會著急，「彩虹星球做了好事，如果自己都說不清，還怎麼讓別人相信」。
作為公司最大的IP，王來庫幾乎無時無刻不和彩虹星球綁定在一起。過去在直播鏡頭前的失誤，讓王來庫變得謹慎與不自在。而到了10月，在彩虹星球被認定為社會企業的3個月後，他在審計公證現場，在公證處和會計師事務所工作人員面前，神態自若。但到了鏡頭前，他也會緊張，「我該怎麼向別人表達一件真實的事？」三臺機器，一段關於社會企業的簡單解釋，他對著鏡頭說了一個小時。
他只想能做得更好一點。
他關注世界，又渴望讓別人理解，這些痕跡在彩虹星球處處可見——王來庫讓員工們做健身操，公司的書架都是關於營養與健康的書籍。為了提振士氣，在彩虹星球最低谷的時候，他還帶餘下的人去了一趟延安，同去的惠斌是被鼓舞到的人之一——他看到了王來庫性格中的堅韌一面。
王來庫在羊群裡
王來庫始終以最高的標準要求自己。在彩虹星球，他是來得最早的人，每天八點前到，幾乎凌晨才離開。高壓的工作，讓他對自我的嚴苛也影響到了同事。在王來庫的會議上，看手機與電腦，以及走神是大忌。有一回，一個員工在會上發呆，眼神多次飄忽，王來庫直接點出，「我剛剛和你對視三次，你一次都沒看到」。
在公司裡，自己的妻子也沒有特權。即使在家裡，小娜也常常覺得，自己和王來庫是同事關係。一回小娜過生日，王來庫要陪她一起在家吃飯，卻同時邀請了公司好幾個負責人來家。小娜頓時失去了心情，她知道，這場家庭聚會又變成了公司會議。「因為按照他的思維，他覺得一點問題都沒有，還是一次開心的生日」。
「我其實特別不想回到彩虹星球，我下意識想削弱我們這種（同事）關係，但我是他的妻子，看到他有需要，我必須幫他。」小娜說。
妻子小娜說他心裡「裝了太多事」，這也讓他很少有工作以外的情感表達。與王來庫交談，會發現他的記憶經常閃斷。關於童年，王來庫只記得和爺爺在蘭州農村時，一地的紫色苜蓿花，這些色彩是他關於童年唯一的記憶。
而這一抹紫色，象徵著田野，那也是他最舒適的地方。
他喜歡，並且熱愛田野。10月15日那天，我們一起走在西安市藍田縣的彩虹英傑農場上，天氣多雲，氣候舒適。這裡是合作的有機農場，到處都是彩虹星球的痕跡。王來庫看著一米多高的大蔥、成片的櫻桃林和四處散步的雞，感受著自由和天然——那是他少有的放鬆時刻。
農場的創辦者英子，是他的合作伙伴之一。英子是一位老師，因為空心村問題，她租下了老家村民的田地，建起了有機農場。
自從第一次接觸到王來庫，英子就知道，他將會是自己信賴的夥伴。因為，王來庫和她的理念非常契合，他們都想在農田裡實現一個小小的夢，不打農藥、不施化肥，讓土壤自然呼吸，作物自然生長。
王來庫也展現了作為社會企業家的擔當。在農場裡，英子招募了十幾位同村農民幫忙拔蔥。其中，一位65歲的農民老伯，因為這批有機大蔥，重新獲得了一份工作，一個月能拿到3000元左右的工資。「過去他總是擔心沒有工作，他有兩個兒子，還沒結婚，還在為彩禮操心，現在不一樣了。」英子說。
彩虹星球老黃豆保護計劃，右一為英子
夢變得簡單
在彩虹星球的視頻裡，王來庫還有一個名字，「庫子叔叔」。
這個名字是王來庫自己取的，彩虹星球的所有人也用「庫子」稱呼他。一次在四川山區，孩子們聽說他叫「庫子」，都笑了，王來庫就跟著他們一起笑。
庫子叔叔一直是個思維超前的人，他原本可以依靠過往的紅利，過上富足的生活，但他沒有這樣做。早在十餘年前，他已經嗅到了互聯網的紅利——當時，在做第二家公司的時候，他嘗試過許多項目，線上辦公協作、線上旅遊平臺以及二手玩具流通等，這些方向無一不成為未來的風口。
在風口與利益之間，他反而選擇了某種責任。在某種程度上，他也是大陸第一個做社區團購的人。彩虹星球合作社與社區團購模式類似，但2015年並不像如今電商遍佈，在西安，說服人們接受新事物並不容易。
那時候，他想出一個辦法，寫了一封「給鄰居的信」，想要說服他們參與反向定製，挨家挨戶上門發，3000多份，沒有一個回覆。王來庫又在幼兒園門口給家長送火龍果，結果保安、接送孩子的阿姨，把火龍果哄搶一空，有時帶走一個火龍果還不夠，還非得要兩個。
這些故事，體現了他的敏銳與堅持。
但對於遠在屏幕後的人來說，王來庫做的事並不容易被理解。他太不像一個商人，又真切地處在商業世界裡，這便是矛盾之源——一方面，他需要向所有人解釋他的理想主義；另一方面，他又被商業所裹挾，被輿論所評判。在最艱難的那段時間，所有人能直接感受到他的情緒。當時，在一次會議上，他甚至對員工說，「不願意和公司往前走，而是抱怨、混日子的人，可以向後退一步。」
當時，大家都沉默了，沒有人選擇後退。
這些人，都是王來庫親自招進來的。2021年，員工竹子記得，第一次接觸王來庫的時候，差點把他當騙子看。
那是竹子在彩虹星球的一場面試，作為面試官，王來庫冷不丁問她，「你關心澳洲的山火嗎？」
「不知道。」這是一個相當跳脫且宏觀的問題，竹子覺得這個人不像個面試者，甚至一度認為，這個老闆很奇怪。
但後來竹子發現，王來庫身上有一份偏執，偏執於他在乎的地球、土壤和空氣。「我剛開始來的時候，會覺得他很虛，誰來一個公司不是為了賺錢，但觀察久了以後發現，如果是為了掙錢，根本沒必要做彩虹星球這麼累的工作。」
對於每一個前來彩虹星球面試的人，王來庫都會說，「我也不知道這事能不能做成」。但王來庫總有辦法，讓心懷同樣目標的人凝聚在一起。比如負責彩虹星球產品質量檢測的合夥人蘇睿，她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同樣是和王來庫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當時彩虹星球正經歷一場焦灼的競爭，辦公條件相當簡陋。蘇睿海外留學歸來，此前還在一家知名公司工作，但王來庫坦誠的理想打動了她， 「因為他不管別人怎麼想，他一直在做最真誠的表達」。
王來庫追蕨麻豬
只有理想家會這樣自信而大膽。近日王來庫又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將公司60%的淨利潤用於保護地球。他一直都想這麼做，從2015年的那份聲明開始。認定社會企業，拿出自己所持股份的90%回饋社會，向所有人公佈自己8年以來每月只拿一元工資，公司從未分過紅的事實。這一切，都是為了進一步向所有人證明，自己是一個心懷地球的理想家。
去年，王來庫有180天都在找尋食材的路上，在家時間很少，妻子小娜希望王來庫能有多一些屬於自己的「人生」。但彩虹星球是王來庫的使命，山谷、草原和叢林反倒讓他重新獲得了平和。關於此，他有兩件開心的事，一件是開車去找藏在巷子裡的小店，吃蘭州拉麵，這是他的鄉愁；另一件，則是去大草原上抓豬，去抓蕨麻豬，那天，整個團隊裡，只有王來庫沒有高原反應，他抓了16頭豬，在草原上狂奔，那是他的自由時刻。現在的他，又重新感受到了理想主義的力量，不是被人在大街上追隨，而是走自己的路。
如今遇到質疑的時候，王來庫已經能坦然面對。「就像西西弗斯的命運，有的人認為絕望了，有的人卻覺得，我每天都能搬一塊大石頭，我在創造命運。」他還在公司的牆上貼了自己寫的一句話，「我是我的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