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PG電競這東西就有毒，到現在沒看過有做成功的。"去年5月，知名電競解說黃旭東發了一條微博，吐槽正在上海舉辦的第三屆《劍網3》競技大師賽。正在比賽現場的西山居團隊，看到這條微博後開心了好久。

作者 | 陳彬

編輯 | 周矗 石燦

《劍網3》到底算不算電競圈？

3月17日，電競媒體"兔玩遊戲"轉載了"劍網3賽事"的一條微博，替一週後的"第五屆劍網3競技大師賽"預熱，引來不少冷嘲熱諷。

"劍3玩家自己都不覺得是電競啊，之前不是玩梗嗎？"一位網友在評論區表達了自己的困惑。 所謂"梗"，起源是"227大團結"期間，個別肖戰粉絲因對遊戲電競不了解，因而將《劍網3》玩家稱為"電競圈"。

遊戲和電競分處一個大產業鏈的上下游，卻有著截然不同的產業鏈與運作思維。遊戲的本質是一款產品，而電競是一系列帶有體育競技性質的賽事，遊戲玩家顯然不能與"電競圈"劃上等號。

《劍網3》是一款武俠RPG（角色扮演類遊戲），玩家在建立角色選擇門派（職業）後，可以在遊戲中盡情遊歷"大唐盛世"，深度體驗劇情，或與其他玩家組隊挑戰BOSS等等。

通常來說，RPG的核心玩法是PVE，即挑戰設定好的BOSS與關卡。相比於《英雄聯盟》等強調玩家間對抗的競技遊戲，《劍網3》的"競技基因"確實少了許多。

圖源微博"劍網3官方微博"

因此，傳統意義上的電競粉絲，似乎也不會將《劍網3》視為一個"電競專案"。但這並不妨礙老牌遊戲公司西山居繼續以自己的方式追逐電競夢。

RPG也能搞電競？

答案是肯定的。所謂電子競技，百度百科的定義是"電子遊戲比賽達到'競技'層面的體育專案"，並沒有限制遊戲的品類。舉個極端點的例子，即便是文字冒險類遊戲，只要遊戲官方能把賽事做出"競技"的深度，同樣能稱之為電競。

而在過去的5年時間內，西山居CEO、《劍網3》製作人郭煒煒與電競專案負責人姚喆一起，將"劍網3競技大師賽"打造成了國內目前最具影響力的RPG電競專案。

但在五年前，誰也沒想到"《劍網3》競技大師賽"能夠辦5屆。畢竟，無論是曾經風靡大江南北的《魔獸世界》，還是《完美世界》等一眾中國產RPG遊戲，電競之路的終局幾乎都異常慘淡。

"一定要做電競"

姚喆有些懷念做電競的日子了。

入職西山居之前，他曾在上海的一家電競服務公司任職，替各種電競比賽提供線下場館搭建等基礎性服務。

上到綜合性電競比賽WCG（世界電子競技大賽），下到《魔獸世界》《星際爭霸》《DNF》等遊戲公司舉辦的大賽，都曾有過他的身影。

至今仍在舉辦的"魔獸世界競技場世錦賽"，仍停留在"PVP活動"的階段/圖源微博"魔獸世界"

2009年，姚喆轉型以一名業務拓展人員的身份入職了西山居，後來又做了市場與運營的工作。3年後，他從北京分部調任至珠海總部，從零搭建起了西山居的遊戲運營中心，承擔起了《劍網3》等遊戲的運營工作。一轉眼，6年時間沒碰電競了。

郭煒煒在當時沒有多說什麼。

但令姚喆有些意外的是，2015年年底，郭煒煒竟主動牽頭，向團隊提出了"《劍網3》要做電競"的想法。

"之前《劍網3》也做過很多PVP（玩家對戰）活動，但不是以電競的方式來做的，而且這種活動在業內也很常見。這一次要做的大師賽，無論從'形'，還是'神'上，都要像一個正兒八經的電競比賽。"姚喆說。

圖源微博"劍網3賽事"

他這才回想起來，似乎在年初的"牢騷式拜年"之前，郭煒煒早有了想做電競的打算。

彼時，向市場證明了自身價值的電競產業，正處在狂野生長的時期。智研諮詢資料顯示，2014年全球電子競技市場規模方才1.94億美元，到了2015年，這個數字就變成了3.25億美元，幾乎翻了一倍。

電競又是最好的遊戲宣傳手段之一。

2014年《英雄聯盟》的全球月活躍玩家是6700萬，受益於S5全球總決賽和其他一系列賽事的舉辦，第二年的全球月活躍玩家就突破了1億人。

對當時任何一個遊戲團隊來說，不"眼饞"電競反倒是一件奇怪的事兒。不過，並不是所有品類的遊戲，都能做成電競專案。在從業者的共識中，RPG類遊戲就是其中之一。

伴隨著LPL二次奪冠，《英雄聯盟》職業賽事愈發福斯化

姚喆當面潑了郭煒煒的"冷水"。

"當時還缺一些往電競方向發展的條件。"姚喆分析說，在公平性、競技性、觀賞性這三個維度，《劍網3》基本是符合的，但門檻會特別高。

具體來說，《劍網3》遊戲是計時收費制。所有玩家只要願意投入時間，都能獲得最頂尖的裝備，符合公平性的基礎要求。相比之下，在道具收費的RPG遊戲裡，充錢多的"神豪玩家"兩招就能打翻"平民玩家"，雙方處在不對等的競爭水平上，自然也就不適合辦什麼"電競"。

在公平的基礎上，《劍網3》高玩也具備一定操作深度。實際比賽中，採取的是"3V3"的模式。遊戲總有15個功能特色迥異的門派（職業），部分門派還有2個方向不同的職業分支。

舉個例子，門派"天策"，既可以選擇走以機動性為主的職業"傲血戰意"，也可以選擇走以攻防為主的職業"鐵牢律"。因此，如何搭配職業，就是一大學問。

與此同時，電競賽場上情況千變萬化，對手的行動遠比副本BOSS要複雜得多。一個負責治療的角色該如何躲過對手的集火？輸出型職業又該如何保證有效擊殺對手，以免輸出被治療給"奶"回來？

針對《劍網3》遊戲玩家來說，這些精彩操作的觀賞性十足。但對於路人觀眾來說，這些操作完全是"不知所云"，連熱鬧都沒得看。

"如果我們只在小圈子裡做比賽的話，那麼無論是對比賽本身，還是參與電競的那些人，未來都不會有太大的發展空間。"姚喆認為，做《劍網3》的電競比賽意義並不大。

但他的"冷水"沒能起到什麼作用，作為"掌舵人"的郭煒煒早已有了規劃，並決定讓姚喆具體負責這一專案。

從零打造一個賽事

"反過頭來，這個事情也推動我們內部思考，發現其實《劍網3》還是可以去做一些改造優化的。"姚喆說。

三四個月後，專為電競專案研發的OB視角（觀察者視角）、PVP資料統計（玩家互相利用遊戲資源攻擊而形成的互動競技資料統計）等功能在遊戲裡上線。

從歷史的經驗看，這些功能對"《劍網3》競技大師賽"的發展至關重要。在許多老RPG遊戲玩家看來，當初《魔獸世界》如日中天之際都沒能做成電競，就是源於缺少觀察者視角，觀看門檻過高。

至於PVP資料統計，也是為了這一目的而設計的。"其實資料很重要，就像看NBA一樣，都會統計選手的三分球進球率之類的，觀眾才會有一個比較直觀的感受。"

賽事的精彩瞬間

待到籌備比賽時，姚喆意識到，從解說、選手到觀眾，以及所有電競幕後人員，都得從零開始找，人員不夠只能自己來湊。

2016年，第一屆《劍網3》競技大師賽以線上賽的形式正式開賽，演播廳搭在了珠海市金山電腦大廈的一間會議室裡。姚喆從員工和玩家間挑出了解說，自己還需同時承擔導演、監控和攝像三職。

不過，最令他頭疼的倒不是"能不能把比賽辦起來"，而是如何打造出電競賽事所特有的"信仰"。"電競賽事和其他PVP活動的區別就在於，賽事是有信仰與體育精神的，會有那種特別神聖的感覺在裡面。"姚喆說。

因此，姚喆為第一屆大師賽設立了異常嚴苛的規則與處罰條例。

正在進行小組賽的時候，兩位即將比賽的選手卻在遊戲的"世界頻道"上打起了嘴仗。兩人從互相挑釁，發展到了互相晒應該保密的陣容配置，暗示"即便你知道了照樣吊打你"。

姚喆看到後，當場取消了兩人的比賽資格，儘管嘴仗本身並沒有影響到比賽的程序與公平性。

幸運的是，觀眾對這些努力十分認可。第一屆《劍網3》競技大師賽的線上直播，獲得了一百萬左右的觀看量。雖然不多，卻也遠超團隊預期。

正是有了第一次成功，姚喆和團隊才在第二年把比賽改成售賣門票的線下賽。不過，姚喆當時還是有些慌。

在上海挑選場地時，他沒有考慮大型的電競館，而是挑了一個僅可以容納五六百人的秀場。與此同時，他還將每年都會舉辦的《劍網3》城市玩家見面會，以及明星選手應援活動等線下場景，設立在了秀場旁邊，並在場外設立了一個實時轉播的大屏。

到了實際比賽當天，姚喆卻發現秀場內座無虛席，場外更是聚集了近400人。"我們雖然在場外準備了一些椅子，但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最後好多人是站著看完比賽的。"

那是一場由熱愛驅動的自發聚會，懂的人會很懂，不懂的人，也會被人擠人的場面震撼到。

脫胎換骨

在這過程中，姚喆也有不少遺憾，解說就是其中之一。第一屆解說是從員工中挑選的，第二屆解說則是從玩家群體中選拔的。相比於專業的體育解說，這兩屆解說的控場能力著實差了許多。"也是因為第二屆比賽，讓我們下定決心，去把解說培養機制做起來。"

2017年7月，第二屆大師賽結束後，姚喆沒有急著立刻去辦第三屆，而是優先通過《劍網3》官方微博招募起了解說。

大師賽官方在選拔解說時，會同時看重人氣和專業技能兩個因素。根據規則，報名者需要上傳一段解說賽事的錄屏。待到公示期，官方會全部放出交由觀眾投票。最終投票結果與官方打分各佔一定比例，形成最終的成績。

圖源微博"劍網3賽事"

一旦通過選拔，西山居會直接簽約下他們，作為專職解說。在此基礎上，西山居也會給解說進行解說職業技能的培訓。每到賽事期，西山居會將解說全部請到珠海總部，提供食宿的同時，還會按照解說場次發放工資，保障解說的物質需求。

參加過第二屆大師賽的前職業選手雨豪，就是通過這一次招募，正式轉型成為一名解說。這次轉型，也給雨豪的電競生涯帶來了第二次機會。

"職業選手總有退役的一天。相比之下，我在解說上更能實現價值，也能給自己的直播間增加更多曝光。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就算西山居不給我發工資，我也會去解說。"雨豪說。

雨豪/圖源微博"雨雨雨豪"

通過長期的解說招募，西山居官方現在已擁有了一批優秀的專職解說團。

職業選手退役後的去向，一直是電競產業難以迴避的命題之一。當你功成名就之後，或許能靠直播繼續擴張影響力；要是你沒能打出名氣，又缺乏管理能力，可能只得選擇轉行。但在《劍網3》電競賽事的圈子裡，雨豪卻已經實現了從選手到解說的發展"閉環"。

除了完善解說機制之外，西山居官方還從第四屆大師賽開始，引入了"電競俱樂部"的機制。

2019年3月3日，西山居官方正式認證了第一批5個電競俱樂部："踏雲""扶搖""虎頭""滄海"與"乘風"。俱樂部的入場，意味著資本的湧入，選手層面的運作開始走向規範化。

在賽事獎金上，西山居也捨得"下血本"。目前正在"酣戰"的第五屆大師賽，其獎金池就高達245萬元。要知道，2019年KPL（王者榮耀職業聯賽）冬冠賽的獎金也不過51萬美元（約355萬元）。比起大師賽，KPL的賽事影響力、產業成熟度都要高許多，兩者獎金卻相差得不多。

正是通過這一系列迭代與發展，現在的"《劍網3》競技大師賽"才能形成相對比較完善的產業鏈：專職的電競俱樂部、固定的觀眾群體、日漸完善的解說機制等等。

很顯然，"《劍網3》競技大師賽"已經有了被稱為"電競"的資格。但若想達到《英雄聯盟》職業聯賽等傳統電競專案的高度，大師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比賽現場/圖源微博"劍網3賽事"

其中一項不足，在於其商業模式的單一性。

"《劍網3》競技大師賽"專案的營收主要依靠線下門票，並沒有大型品牌的冠名與贊助，而這恰恰是主流電競賽事的主要收入來源。

再以KPL為例，單是正在舉辦的2020年春季賽，就有VIVO手機、統一冰紅茶以及福斯汽車等三個不同品類的冠名品牌。這其中的統一冰紅茶，更是KPL的長期冠名品牌，每屆比賽都能看見它的身影。

認可與質疑

"我們還有一種其他產品所不具備的'財富'，那就是《劍網3》的玩家。"姚喆說。"《劍網3》競技大師賽"專案能夠辦得起來，玩家的絕對支援是基礎。

一位"毒經"信仰玩家在多年後還存著當時的截圖，在社交媒體上說，每次看到都熱淚盈眶。

在《劍網3》遊戲的十一年發展史中，遊戲團隊極其重視與玩家的溝通。久而久之，遊戲團隊與玩家之間形成了一種無條件的信任感。至今也只有《劍網3》一款遊戲，能做到主程式設計師的個人微博都有20多萬的粉絲。

"《劍網3》大師競技賽"專案第一次出圈，同樣是因為玩家的一次自發行為。

圖源微博"劍網3賽事"

這種模式在行業內並不罕見。每年的"英雄聯盟S系列賽"開賽之前，遊戲開發商拳頭公司都會特意製作一首賽事主題曲，以賦予其更多精神核心。甚至於在傳統體育行業，音樂也是傳遞體育精神最好的途徑之一。

結果，第三屆大師賽主題曲《何曾懼》釋出後，其中一位演唱者的粉絲，卻與遊戲玩家在微博上產生了口角。

玩家不滿與粉絲刷屏飯圈的內容，粉絲就反過來聲稱這是一款"野雞遊戲"。玩家一憤怒，直接將製作人郭煒煒的微博打榜到了明星榜首位，勢頭一度壓過了蔡徐坤等明星，試圖以行動證明那位演唱者才是"野雞"。

這場打榜行動，徹底引起了路人的圍觀，當天更是順勢登頂了微博的熱搜。即便到今天，《劍網3》玩家對遊戲的熱愛與忠誠，以及在社交媒體上的"戰鬥力"，在國內遊戲史上都是罕見的。

當時的戰況

儘管玩家對"《劍網3》大師競技賽"專案百般認可，但部分電競行業人士仍不是很看好。

第三屆《劍網3》競技大師賽舉辦時，姚喆動用了自己以前的人脈，邀請了一些電競圈的資深人士前來觀摩。他們來到現場之後，看到人頭攢動的盛況，對姚喆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們買人了吧？"

"不，我們西山居從不買人。"姚喆當場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畢竟，"《劍網3》大師競技賽"正在走的，是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在他們看來，當年比《劍網3》更火的《魔獸世界》都敗下陣來，大師賽又怎能辦得下去？

即便如此，頂著外界質疑的"《劍網3》大師競技賽"，還是一口氣辦到了第五屆，而且人氣越來越高。不出意外的話，它還將在質疑聲中走得更遠。

後記："RPG電競這東西就有毒"

"RPG電競這東西就有毒，到現在沒看過有做成功的。"2018年5月，知名電競解說黃旭東發了一條微博，同樣吐槽了正在上海舉辦的第三屆《劍網3》競技大師賽。黃旭東是《星際爭霸》解說，也是國內電競行業最資深的人士之一。

這句話由黃旭東說出，平添了一份戲劇性。因為他就跟球王貝利一樣，是出了名的烏鴉嘴。以至於這條微博底下，不少人都在質疑"郭煒煒到底給了多少錢？"

在《劍網3》競技大師賽現場的西山居團隊，看到這條微博後開心了好久。姚喆後來曾見過黃旭東一面，卻沒聊起這個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