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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是現實人生中經常發生的事,因之而產生的離愁別緒,是很普遍的人間情意,宋詞裡這類作品的數量相當多。宋人在詞中寫離別的心情與表現,已不像唐人那樣矜持自重,無淚相送,而是採取不吝於表達的方式,毫不保留地真情流露,熱淚盈眶。

離人一旦與親友分手,從此便走上孤獨的路,昔日的溫馨對照今日的淒涼,分外令人哀傷難過,產生無窮的怨恨。柳永《雨霖鈴》、秦觀《踏莎行》和吳文英《唐多令》,這三首詞寫送別和別後愁情,聲情哀切,幽怨纏綿,堪稱這類詞的代表。

宋詞寫離別,寫落淚,寫得最好也最感人的,應是柳永的代表作《雨霖鈴》了: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首詞所以成為千古絕唱,因為它真切又深刻地寫出了離別當下難分難捨的心情。過去的送別詩詞,很少聚焦在離別的人即將轉身踏上征途,從此走往孤獨之路的那一刻加以敘寫。過去長相廝守,現在驟然分離,這種轉變誰願意接受?那種不得不走卻又不願離開的心情,實在糾結難解,最令人感到無奈、傷痛,難以承受。離愁激發的高潮就在這個時間點。柳永不像其他作家那樣的迴避,不忍面對,而是盡情地宣洩了出來,直接撼動讀者,遂引起廣泛的共鳴。因為那種離別當下的錐心之痛,確實是很多人都有的經驗,最令人難忘。

此外,這首詞寫來備覺真切動人,因為它雖然是惜別之詞,卻也融入了作者的身世之感,引發我們更深的同情。我們都知道,柳永仕途坎坷,一生飄蕩,終日流連坊肆,這幾年難得與“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歌女相知相惜,此刻卻又不得不失意地離開京師。在蕭瑟的秋涼時節和自己深愛的戀人臨歧惜別,本來已是懷才不遇,心情抑鬱,再加上即將失去愛情的慰藉所帶來的痛苦,此時情緒的低落,難以自持的情況,就可想而知了。這首詞是流落天涯的失意人沉痛的心聲。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作者一開篇就切入送別的主題。他們面對的是怎樣的情景?在來往行人休憩的亭舍中,黃昏時候,那場突如其來的急雨剛剛停止了,秋蟬發出悲切的聲音。這三句既寫出了送別的時間、地點和環境氣候,也鋪墊了離別悽清的氣氛。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在京城門外設帳餞行,毫無歡樂的情緒,正式點出這是餞別之所,而“無緒”是因為留戀啊。正當留戀之時,偏偏那行船的卻又在催促著要出發了,是要留也留不住了。這兩句寫出離別當下事與願違的無奈。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說我倆只得手緊握著手,看著對方,不停地落淚,哽咽不已,竟然連半句道別的話也說不出來。這兩句是整首詞的關絡,既承接了留戀之情,也引導出以下設想的情節,思前想後,更是“無語凝噎”,不斷地“相看淚眼”了。倆人的動作就定格在這裡。

但作者的愁緒卻不停地蔓延,一個“念”字急轉直下,引出了對往後生活的設想。“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想分手之後,自己一直往前走啊走,行行重行行,就這樣走進千里煙波、陰沉沉的暮色中,縱身在南方無邊無際的遼闊天地裡。這裡表面寫天涯海角之遙遠,煙波暮靄的迷濛,其實正隱含著離別愁緒的深沉、後會的難期、前途的黯淡之意。想象自己往後的生活,孤獨無依,茫茫然不知所歸,著實令人焦慮不安,心情沉重。從這個“念”字開始,下片所設想的情節就是隨時間往更遠處推展。

在描寫往後的設想前,作者先回扣此時的情境。“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作者提到古代無以數計的多情人都會因離別而感傷,以普遍化自己的悲哀,這樣,他為自己的心境辯護,亦激發了讀者對他的同情。古來就是如此,可見此情已無可克服,不能排遣,又何況遇著這樣淒涼的秋天,箇中滋味,令人怎受得了?

他更預想未來,“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想今晚酒意消退,意識再度清醒的時候,第一個問題是,身在何處?這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多少酸楚!而觸目所見,則是清涼的晨風吹拂著岸邊的依依垂柳,天上是蒼白無光的殘月。這些都是觸動離人愁緒的景物。

不只如此,旅人更想到今後的生活與情懷。“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他說這樣年復一年,沒有你的日子,多少良辰美景都與我無關,給辜負了。“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即使有千種濃情蜜意又能夠向誰來訴說?想到以後要忍受那樣的悲苦無聊,此時此刻又怎敢放開雙手,孤獨地離去?手就會更緊緊地握著,淚水就會越流越多。柳永以真摯的熱情面對離別,寫來深切、委婉而動人。

至於離別之後,行人便走上孤獨的旅途了。他們會有怎樣的心境?我們可借秦觀、吳文英所寫的一春一秋的詞來說明。

秦觀四十九歲貶謫郴州(今湖南郴州市),寫了一首《踏莎行》: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詞的大意是說:霧氣遮蔽了樓臺,渡口的月色也迷濛不清,極目遠望,那世外桃源已是無處可尋了。生涯一片黯淡,人生好像沒什麼指望了。令人難以忍受的是,閉置在孤寂的旅舍中,正料峭春寒,聽著杜鵑哀怨的聲音,斜陽殘照映入房內。這是何等悽傷的情境啊。與朋友仍有書信往返,他們的關心和慰問雖然可貴,但也給自己帶來更多的愁恨。“砌成此恨無重數”,極寫遠謫離別之悲,造成了無窮的恨意。一個“砌”字,則可見其恨之深重與堅固之不可破除了。這完全是感傷詞人主觀的感受。最後說“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郴江本來就應繞著郴山的,但為什麼卻流向遙遠的瀟湘去呢?連江水也如此,人又如何能固守一處,不隨時而變動?人生如無根的浮萍,漂泊天涯,難以自主,看來是註定的命運了。

秦觀本來就多愁善感,貶謫對他的打擊是特別大的。這首詞寫離別的哀傷,辭情悲苦,十分悽婉,真是“千古傷心人”之語。

吳文英在南宋詞壇向來以質實密麗、情意深濃著稱。《四庫全書總目》說:“詞家之有文英,如詩家之有李商隱也。”他的詞風的確有點像李商隱的詩那樣的感情沉厚,感覺敏銳,用字瑰麗,情調迷離。不過,他的《唐多令》寫離愁別緒,相對就比較疏宕有致,真切動人: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燕辭歸、客尚淹留。垂柳不縈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

秦少游寫暮春的離愁,吳文英則是秋涼的心聲。他問一個“愁”字是怎樣寫成的,是一個“秋”加一個“心”,那是遊子在秋天的情緒。接著就寫遊子如何觸景生情。他說即使不下雨,芭蕉也颼颼作響,惹人愁緒。大家都說晚秋涼快,天氣好,又有明月朗照,但自己卻怕登樓。因為望月則難免興懷,恐怕觸動心中的愁緒,一發不可收拾啊。可見作者無法面對離愁,充滿著壓抑的心情。

下片抒發客居懷歸的感受。他說青春年華,如同夢一般地消逝,往事也如落花,隨著迷濛的江水漂流,一去不返。這兩句寫出了好景不常、人生易逝的虛妄感。秋天到了,燕子離去,自己卻滯留不歸。燕子秋去春來,有固定的歸程,自己卻仍然流落他鄉,真是做客也不如候鳥了。最後說“垂柳不縈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垂柳為何不繫住伊人的裙帶,偏偏總是綁著我的歸舟?這種怪責垂柳的心情,雖然無理,但在這怨恨中卻透露了一份難言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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