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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52路公交車來的時候,程了正在思考上還是不上的問題。

不上,她可以選擇步行兩站路再轉乘地鐵;上……她還沒來得及想上會怎麼樣,就已經被推上了公交車。

擠擠挨挨,程了蹭到了一個相對寬鬆的位置。

只不過這個相對寬鬆的位置,腳底下有個緩衝的圓盤,車一轉方向,圓盤就帶著乘客一起動起來。

程了給這個位置取了個名字——動感地帶。

腳剛一踏上去,程了就被帶得幾乎來了一個一字馬,幸好對面的男人扶了她一把。

從程了的視角,正好看到他衣肘部位的紋章,銀灰色的底線上繡著攀纏的紋路,是義大利某奢侈品牌慣有的低調奢華。

程了能認出這個牌子,還要得益於昨晚程意的奢侈品牌培訓,講到高興處,程意還特意撈起一本銅版紙雜誌指給她看。

“來,今年初夏的新款,洗洗你那雙被五十塊錢三件汙染過的眼睛。”

雜誌上的男模衣領半開,秀出無限春光,程了幾乎晃花了眼睛,嘴上跟程意抬槓——

“黑色不好,吸光。”

不同於男模的暴露,旁邊男人的衣釦直扣到最上面一顆,保守中帶了幾分禁慾感。

程了攀著他的胳膊站起來,一抬頭才發現對方足足高出了自己一頭,淺藍色的一次性口罩幾乎遮去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狹長的、水潤的眼睛。

據說現在的人都喜歡開內眼角,這會讓眼睛顯得狹長嫵媚,缺點是眼睛一瞪就變成三白眼。程了仔細分辨著他的眼睛,很自然的狹長,眼角有個上揚的弧度,挑起一抹欲說還休的餘韻。

他的目光中有一種近乎冰冷的沉靜,收回手,側頭看向車壁。

“眼睛,我發現了一雙特好看的眼睛!”

在這種事上,程意的回覆向來很及時:

“求圖求真相。”

“只能文字描述。”

程意的吐槽簡潔有力:

“呸。”

車載電視里正在播一則簡訊:

“第四屆棋聖大賽將於本月12日在杭州舉行,著名圍棋大師解寒洲與圍棋九段盛景初均已確認參加,此次比賽將是師徒之間第一次公開對弈,勝負結果惹人關注。”

畫面上,盛景初的鏡頭一閃而過,引得前面兩個女孩子高聲尖叫:“元寶,我們家元寶!”

“元寶”是盛景初的粉絲給他的愛稱。盛景初十六歲時獲得了天元圍棋比賽的冠軍,贏得了“天元”稱號。天元是棋盤上最中心的一點,猶如眾星拱衛的北極星,所以“元寶”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王者寶寶”,用程式英語來說就是“babyking”。

盛景初剛在中日韓三國圍棋大賽上斬獲冠軍,福布斯排行榜上名列63,是當前國內收入最高的棋手,百度搜索指數連續兩週最高,微博粉絲三千萬。

最重要的是,盛景初的助理小齊剛剛拒絕了程了對盛景初的採訪。

被拒絕是顯而易見的,盛景初從不接受媒體的採訪,程了的同事平均被拒過四次以上,作為部門的實習老么,程了榮幸地體驗了一把零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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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這次採訪無果,程了顯然要被組長剝皮剜骨地罵一頓。

程了有個穩定情緒守則:一旦遇到了讓自己不開心的事,馬上找一件讓自己開心的事開心開心。

“生日快樂。”

她又編輯了一條,覺得結尾的暗示太明顯了,想了想終究沒點發送,猶豫了一會兒沒捨得刪。

也許手機正好在手邊,隔了幾秒,徐遲迴復了一張笑臉。

程了幾乎能想象出徐遲迴覆信息時的樣子,微眯起眼睛適應著螢幕的光,單手選擇個表情,隨手將手機丟到枕頭旁,然後慵懶地翻了個身,等到睡醒了再重新檢視一遍。

程了反覆看著徐遲發回的表情,嘴角不自覺地翹了翹。司機一個猛剎車,她不由得往前衝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對面一位中年乘客的肩膀上。那中年乘客揉了揉肩膀,沒理會程了的道歉,匆匆往後面車門挪過去,擠在人群裡下了車。

汽車再次啟動,車上的人鬆動不少,程了剛準備換個位置,就聽到車內響起了一聲尖厲的驚叫:“錢包,我的錢包!”

整車人都探過頭去,站在前面的一個年輕女孩兒軟著身子,一手捏著拎包,一手撫著胸口,話裡已經帶著哭音:“這是我爸爸的治病錢。”

大家都很同情她,有個阿姨過去攙住她,還幫著她重新翻了翻衣兜。

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裡看了一會兒,拿起了擴音器。

“乘客朋友們配合一下,先都不要下車!”

司機鎖了前後車門,一路開到了最近的派出所。

司機停車開後門後,乘客在民警的監督下魚貫而下,中間夾著幾個乘客的抱怨:“要多久啊?我這兒還有事兒呢。”

領頭的民警是個瘦高個,他先安撫了大家一番,然後問了一遍:“誰拿的主動交出來還來得及,咱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大家左右對視一番,誰也沒吱聲。

小小的派出所加上戶籍科也只有兩層,一樓大廳被一夥尋釁滋事的少年塞滿了,幾個民警商量了一下,讓大家先在院子裡配合檢查。

程了身上只有一個雙肩的揹包,除了筆和本子,還零零散散地放了一堆小玩意兒,翻完自己的揹包,她偷偷打量身後。

戴口罩的男人就排在程了後邊,他的手上提了一個紙袋,單手翻了翻袋子,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抽出一個紅色的錢包。

“在這裡。”

他拿東西的手勢很特別,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平平地遞了出去。

失竊的女孩兒目光一亮,撲過來一把拿過,卻發現錢包裡面只剩下幾張商場的打折卡。

眾人的目光瞬間鎖在男人的身上,驚訝、質疑,更多的是看熱鬧的興奮。

沉默片刻,他說:“可以檢視車上的監控。”

司機也沒有辦法:“監控壞了,昨天才剛剛報修。”

失竊的女孩兒幾乎認定了他就是竊賊,揪住他的衣角,語氣哀哀地:“你還給我,還給我好不好?”

他往後退了一步,避開女孩兒的手,語氣淡漠:“不是我偷的。”

程了相信不是他偷的,說不出具體的理由,只是一種直覺,所以忍不住出言維護:“我在望江路上的車,他一直站在我後面。”

她不記得女孩兒是哪站上的車,印象中自己上車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這個人。

失竊的女孩兒瞪著一雙哭紅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程了:“你們倆是一夥的吧,空口白牙的,我憑什麼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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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戴口罩的男人接過話來,聲音不高,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憑我的記憶。”

他語速很慢:“兩點零三分,你在西站上車,從車門到你站的位置,一共越過了九個人,”他的目光掃過隊伍中的人,“這九個人中有七個人已經下車。剩下的兩個人都在隊伍裡,一位是這個老人。”他指了指隊伍最後的老人。

“還有一位是個孩子。”他的目光在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身上一觸,又落回到女孩兒的身上,“你的車程較長,並不急著下車,所以往裡面挪動了位置。”

女孩兒的嘴唇翕動了兩下,並沒否認。

被他點到的老人幾乎第一時間叫屈:“不是我。”

小孩兒也矇住了:“我沒偷錢!”

他搖頭:“不是你們,老人沒挪動是因為腿腳不好,孩子沒挪動是因為他站的位置可以方便看車載電視。”

眾人的目光向老人看過去,發現老人的左腳確實有點兒跛。

“也不是已經下車的七個人。

“這七個人在商貿大廈前已經下車,52路全程25站,西站、商貿大廈站是客流高峰站。

“這筆錢對你很重要,上車的時候你一定看得很嚴,所以,錢包最可能在商貿大廈站失竊。

“商貿大廈站之後,共有十七個人從後門下車,五個人從你身邊經過,其中兩個是年輕女孩兒,按照常理,竊賊會在偷錢後的第二站下車,而這兩個女孩兒在商貿大廈之後的第三站才下車,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其餘的三個人都在下一站下車,一箇中年婦女、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兩人表現並無異常。只有一個人……”

語調一頓,他繼續說道:“他從商貿大廈站上車,只坐了一站就下車。兩站之間的距離完全可以步行。”

聽到他說竊賊已經下車,失竊的女孩兒愣了幾秒,又撲上去:“你撒謊,就是你!”

女孩兒目光一閃,得到了新的佐證——

“不是你做的,你遮個什麼臉?”

程了忍不住糾正她:“姑娘,他遮不遮臉和偷沒偷錢包沒有必要的因果關係,遮臉可能是盜竊的充分條件,但不是盜竊的必要條件,你從遮臉反推盜竊,這個邏輯是錯的。”

失竊的女孩兒一噎,求助地看了看旁邊的民警。

“站點附近都有監控,調出來看看就能證實你說的是不是真話。”瘦高個子的民警將信將疑,提出了一點疑問,“像你這樣觀察入微的人,怎麼會沒注意到袋子裡多出的錢包?”

這個疑問似乎不太好回答,男人沉默下來。

圍觀的乘客幾乎被他說服了,然而新的疑點再次出現,他又不準備回答,身上的嫌疑陡然增加,程了都替他著急。

“這時候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快點兒解釋啊。”程了急道。

片刻的猶豫過後是坦然,他看向程了:“當時我在看她的手機。”

他站的方位,一低頭就能看到程了手機上的資訊。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眼神卻很誠摯:“我很抱歉。”

說完,他又對瘦高的民警說:“涉及她的隱私,我只能複述給你聽。”

瘦高的民警往隊伍外走了幾步,示意他隨著過來,而程了和失竊的女孩兒也幾乎同時跟了過去,女孩兒被另一個民警攔住了,大概因為程了是當事人,倒沒攔著她。

“院子裡的蘋果樹已經結果了,我摘了一個嚐了嚐,簡直酸到哭。你7月回來嗎?我給你留幾個蘋果。昨天徐爺爺還問我什麼時候給他當孫媳婦,你說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滿懷著少女情懷的資訊被男人的語調複述得毫無萌感,民警向程了藉手機。

“方便的話,我們印證一下。”

程了瞪著男人,嘴裡撥出的氣流把劉海兒吹得一掀一掀的。他看著她,黑色的瞳仁裡映著她小小的倒影,沉默片刻,又重複了一遍:“我很抱歉。”

雖然不情願,程了還是把手機遞了過去。

民警核對了一遍,一字不差。他們回到隊伍裡,失竊的女孩兒更加坐實了自己的猜測:“你倆串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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