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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燕綏,你輕輕推,千萬不要使勁!”

一個女子坐在鞦韆上,扭頭朝後方的白袍男子說道。

那男子輕笑道,“婼婼,你怎麼這樣膽小?”

這處院落被重重紗帳圍起,風吹時便同院內梨花一道紛飛,竟好似一場漫天大雪。

我醒來時,只覺枕頭有些溼潤。

謝時越安靜的坐在我旁邊,像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髮髻。

“燕綏。”

洶湧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我聽見自己弱不可聞的聲音。

謝時越愣了愣,用手抬起我的下頜,不確定的問,“師尊?”

我淚眼滂沱的朝他望去,輕聲說道,“我做個夢,但我只記得這個名字了。”

“謝時越,我有些難受,尤其是這裡。”我抬手指了指心口。

他眼裡有些心疼,一隻手覆在我的額頭,低聲哄道,“婼婼乖一些,睡著了就不疼了。”

瑩瑩光華自他掌中湧出,我突然覺得十分疲憊,便在他的低語中再次沉沉睡去。

但這一次,我終於沒再做夢。

(十八)

我昏昏沉沉的醒來,床前站了一人。

“師兄?你怎麼來了?”

那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凌洲掀袍蹲在我跟前,有些嚴肅的同我說道,“婼婼,你現在的情況不大好,隨我回一趟瀛海吧。”

我是在一片恍惚中被凌洲帶走的,袖中那塊本該送給謝時越的玉石掉在地上,我本能想要回頭去看,但仙鶴快速扇動翅膀,一下便衝入雲霄。

瀛海深處是一片白玉京花海,凌洲將我抱起,輕輕放在一張石臺上。

一陣溫柔的風自我臉上拂過,舒服的好似回到當初剛剛長出第一片葉子的時候。

但同時,有什麼隨著這陣風一道飛走,我睜開眼想要將它抓住,但凌洲走過來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低聲道,

“婼婼,有些東西不該留著,讓它消失了更好。”

“可是師兄,” 我仍淌著淚,近乎哀求的說道,“我想要留著,求你了好不好?”

但他並沒有聽我的,只緊緊抓住我想要伸出去的手。我腦中一片混亂,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從身體裡被緩慢抽出。

(十九)

“婼婼?”

我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緩慢偏頭朝凌洲望去。他有些溫柔的替我擦了擦額上的汗,輕聲說道,“好些了嗎?”

我茫然的點頭,只覺心裡十分平靜,沒有悲傷也沒有歡愉,就好似從前一樣。

“還記不記得,我們馬上要成親了。”

我點頭應是,他便朝一旁的仙鶴招手,準備送信前往各處府邸,大宴一場。

“師兄,我還有個徒弟,你別忘了喊。”我扶著額頭,有些虛弱的說道。

其實我有些記不清謝時越的樣子了,同他相處的那些日子也好似被模糊了去,但我仔細思考了一下,他畢竟是自己徒弟,還是得招呼一聲。

凌洲沉默了一瞬,低聲道好。

我便疲憊的合上眼,任由周圍光華湧入身體。一朵白玉京花靈驀的在我額頭盛放,待光華散去,便只餘一顆紅色的小痣。

此時的崑崙久違的下了一場大雪,亓越便是在此時緩步走進封霜小築的。

他推開竹樓的門,便見謝時越安靜的坐在床上,十指交叉,周身一股令人驚心動魄的氣勢。

“殿下,冉竹被凌洲帶走了。” 他朝謝時越躬身一拜,語氣沉沉。

“又是他,”謝時越十分平靜,但眼中卻深藏一絲陰冷的笑意,“我倒是聽說,他要同婼婼成親?”

亓越猶豫了一會兒,直到謝時越冷冷掃了他一眼,他才如夢初醒般恭聲答是。

一塊溫潤的玉石被謝時越拿在手中把玩,他笑的陰鷙可怖,“他搶走一次便夠了,這一次,我要他死。”

(二十)

四明山的天空上升起萬丈霞光,八十一隻鸞鳥齊鳴,走獸自林間湧出,俱來同神子與神女的婚禮賀喜。

我漠然的坐在梳妝檯前,桃姜站在後頭,替我挽好髮髻,又仔細的插上鳳釵流蘇。

她一邊替我取來遮面的卻扇,一邊輕聲問道,

“上神知道何為情愛嗎?”

我轉過身,有些奇怪的望向她。這些日子她似乎瘦了許多,下頜尖尖,眼睛也不如第一次見時那樣的有神采。

“我不懂那些。” 我接過卻扇,淡然道。

她便有些急切的拽住我的衣袖,語帶哭腔的問,“那您為何要同師尊成親?”

我被她拽的差點一趔趄,有些不高興的捏住她的手腕,她因吃痛便鬆開了攥著我衣袖的手。

“桃姜,你今日是怎麼了?” 我不滿的看向她,沉聲道,“我同師兄的這場婚事是受天母的指示,無關情愛。”

她呆呆坐在原地,聽我說完,便垂著頭掩面大哭。

此時外頭一陣喧鬧,有人高聲呼道,“天族人!你們來此作甚?!”

我心下莫名有些慌張,也不管坐在地上的桃姜,起身便疾步朝主廳走去。

穿過長廊,那些掛在簷下的紅綢緞被撕了個乾淨,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待我趕到主廳,便見到謝時越正將凌洲踩在腳下,一把長劍漫不經心的橫在他脖間。

“謝時越!你做什麼?” 驚怒交加之下,我凝出冰刃朝他殺去。

自瀛海之行後,我終於可以操控神力以致不必外洩,凌洲說,這應當是完全成年了。

謝時越站在原地隨手打散我的冰刃,而後溫柔的朝我看來,但手中那柄劍卻狠狠刺進凌洲的胸口。

他看著我身上的嫁衣,微笑著問,“婼婼,你要成親了,怎麼都不同我說一聲。”

我只覺得面前這一幕令人匪夷所思,為何謝時越會知道我的小名,而且我讓師兄去了信給他,他為何會不知道我要成親了?難不成師兄沒說?

最奇怪的是,他為何會是這一副模樣?

“謝時越,你究竟要做什麼?”

我凝出一柄劍,劍鋒直直的指向他,面上一派冷然。

他輕嘆一聲,緩緩朝我走近,嘴裡低聲說道,“婼婼,你是我的,旁人怎可奪去呢?”

聞言,我只覺荒唐至極,便高聲呵斥道,“混賬!我是你師尊!”

他愣在原地,而後快步走到我跟前,一隻手死死掐著我的下頜,迫使我抬頭,

我感覺他打量了我許久,直到半晌過後,他方才似哭似笑的朝我說道,“婼婼,你又忘了,明明之前都要記起來了的。”

廊外風聲陣陣,簷下的風鈴輕輕作響,竟好似一場悲泣。謝時越明明站在我面前,我卻覺得他絕望的好似一具空殼。

他回頭陰鷙的望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凌洲,我直覺不妙,在他動手的前一刻便將手中劍刺進他的胸口。

那柄劍刺入後竟嗡的一聲在我手中碎裂,謝時越在此時一個轉身便將我死死抱在懷裡。

他在我耳旁喃喃自語道,

“沒事的沒事的,婼婼,不要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恍然間,一隻手覆在我的髮髻之上,有溫暖的光華湧出,我突然覺得有些困,便在他懷裡昏了過去。

而昏過去的前一刻,我想,他這番話到底是說給我聽的,還是在安慰自己呢?

(二十一)

自那以後,我便被謝時越帶回了天族,而後又從侍女口中得知,他原來竟是天族的那位太子殿下。

謝時越每日都來看我,但不知為何,他似乎越發虛弱,面上一日比一日蒼白。

而我總是冷冷覷著他,不願他靠近我半分。我心想,那日師兄被他貫穿胸口,這麼多些時日過去,我甚至都不知道師兄是死是活。

之後入秋的某一日,他緩步走進我的屋內,有些疲憊但又似十分歡愉的朝我說道,

“婼婼,嫁給我好不好?”

我漠然的看向他,掀唇譏諷道,“太子殿下,你瘋了不成?”

聞言,他並不生氣,蒼白的臉上仍帶有溫和的笑意,還試圖將我擁入懷中。我只冷漠的看著他,不多做猶豫便從手中凝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但我實在沒有料到,他竟這樣固執,那把匕首都已經刺進了他的腰腹,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仍溫柔又堅定的將我圈進懷裡。

這一切對我來說實在過於荒誕,尤其是,他那無緣無故的愛。

身心俱疲之下,我在他懷裡輕聲說道,“謝時越,我從未愛過你。”

我不曾抬頭,便也不曾看到他驀然間更加蒼白的臉色。

“不是的,婼婼,”他在我頭頂沉聲說道,“我會等你愛我。”

“此後每日你多愛我一分,我便能等到心想事成的那一天。”

我心中暗歎他的固執,卻輕聲開口戳破他的謊言,“你等不到的,我知道,你快死了。”

此時外頭正是一片秋風蕭瑟之景, 露水凝在幾根稀疏的竹子上,滴瀝入土而無聲。

他沉默了許久,周身氣質驀然間變得十分陰沉。外頭鳥鳴漸止,連屋內都安靜到彷彿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傳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憐憫的朝他看去,輕聲道,“我的原身是一株白玉京,自我成年後,便可感知他人仙靈。你應當是天生不足,故而活不了多久了。”

謝時越離開的時候,腰間的傷口仍汩汩的冒著血,從衣袍上滴答落下,蜿蜒成一道血痕。

我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心口突然有一瞬的疼痛。

(二十二)

同他成婚的那日,他的面容已經蒼白的有些透明,但他仍固執的替我簪上一根琉璃釵,要我同他笑一笑。

我起身拂袖而去,將房門關的死緊。

那日,他坐在我門口整整一夜,第二日便發了一場高燒。

侍女跪在我跟前,求我去看一看他,他不肯喝藥,仙靈已越發潰散。

我在眾人的哀求聲中愈發迷茫,心上也好似被什麼重物壓的喘不過氣。

亓越是在這時候到的,他命眾人退下。待侍者散去後,他便走到我跟前,沉聲道,

“竹子,凌洲並沒有死。”

聽到這個訊息,我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反而湧出更深的疲憊,

“師父,我實在不懂,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聞言,他沉默了許久,從懷裡取出一盞琉璃燈,裡頭的燭火搖曳,有瑩瑩光點圍繞。

“竹子,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這裡面。”

那遞來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好似手中物有千斤重。

我接過那盞燈的時候,其中光華大綻,瞬間便將我全身籠罩。

那搖晃的燭光間,一段記憶被深埋其中,竟是我同謝時越的一場過往。

(二十二)

凡間的建元十三年,我自一株梨樹的枝頭萌芽,漸漸長成一朵小小的花苞,且生出了自己的靈智和魂體。

這株梨樹栽在一個俊朗的公子哥兒院子裡,聽這府裡的下人們說,他叫燕綏。

無法化形之前,我日日坐在梨樹的枝頭,撐著下頜百無聊賴朝他看去。

他好似十分清閒,終日坐在案前看書或者作畫,但我卻有些奇怪,這家人不是武將世家嗎?怎麼出了他這麼個文弱的公子哥兒?

但他除了一副病歪歪的樣子,相貌其實是相當俊朗的,遠遠看去,便有積石如玉,列松如翠一般的氣質。

“婼婼,你若是喜歡他,便早些化形去做他的妻子啊。”梨樹那含笑的聲音傳來。

我羞紅一張臉,悄悄朝他看去,但他好似聽到什麼動靜,竟抬頭同我的目光撞到一塊兒去了。

但這之後他便迅速移開目光,我便有些疑惑,難不成他還能看見我?

故而我從枝頭一躍而下,做賊一樣悄悄坐在他身邊,見他沒有反應,便直接湊到他臉上親了一下。

咦?沒反應啊?難道剛剛是我的錯覺?

(二十三)

此後我陪伴他數年,見他從一個青蔥少年長成京都里人人稱道的俊秀郎君。不少人家都想同他攀親事,還有無數閨閣小姐日日守在他府門口,盼望著來一場“偶遇”。

“你不要同她們成婚!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化形了!”

我扯著他的耳朵大聲嚷道,還覺得不解氣,便直接上了他的桌子踩來踩去。他垂頭好笑似的低語一句,“今日的風怎麼這樣大。”

建元十八年,他帶上書童去了一處深山老林,據說是要為科考尋一處僻靜之地好專心溫書。

我不高興了整整五日,一怒之下便坐在他案前朝他吹氣,看他的長睫被吹的一顫一顫的,心裡才稍微好受了些。

但等到分別那日,我跟在他身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穿過長廊,已經走到了府門口。雖然我知道他聽不見,但我還是朝他哭唧唧的說,“燕綏,你別丟下我啊。”

他還是走了,我悶悶不樂的窩在梨樹的枝椏上,心想你要走便走吧,是我不要你的。

但黃昏時分,府門口有馬車停下的聲音,我還沒反應過來,樹上的原身便被一隻修長的手摘了下來。

後面的小廝問,公子你特意回來一趟,便是為了摘這朵梨花嗎?

他小心翼翼的把我揣進懷裡,聞言便轉頭笑著說,“是很寶貝的東西,差點給忘了。”

我挨著他的胸口,那清冽的男子氣息讓我羞紅了臉,又聽到他溫柔的聲音傳來,我便直接暈暈乎乎的被他帶走了。

老梨樹在後面長嘆一聲,這孩子也太容易被拐了。

這處深山少有人來,只有書童和燕綏兩個人,哦不對,還有我這朵小梨花,他將我放在一個天青色的插瓶裡,書童直說這活不了幾天的,倒是不曾想竟越開越好看。

燕綏常自己下廚做飯,時不時還會做些精緻的糕點,我跟在他身後饞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化形,躺進糕餅盒子裡一輩子不出來。

但,這化形之日也來的太不湊巧了吧!

彼時我正在燕綏的頭上以法力懸了一根絲帶盪鞦韆,驀然間覺得全身有些暖洋洋的,下一刻周身竟光華大放。

但我還沒來得及感受化形帶來的奇妙感覺,便砰的一聲掉進燕綏的懷裡。

四目相對的時候,我緊張的嚥了咽口水,一邊想,完了,我要被當做妖怪捉起來了,一邊又仔細思考要不趕快塞一塊桌上的糕點進嘴,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但他溫柔的點了點我的額頭,似是有些欣慰的說道,“婼婼,你終於化形了啊。你再不化形,我都要老了。”

當時我就直接懵了,心想這人果真看得見我!那當初他走的時候,豈不是故意看我笑話!

我氣得恨不得把硯臺砸在他頭上,但他笑著同我說,“好了,走吧,跟我回家成親去。”

“???”

你在說些什麼啊!

我又羞又惱的看著他,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他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還安撫似的摸了摸我的頭。

“你你你!你是怎麼發現我的!”我齜牙咧嘴的朝他說道。

他給我餵了一塊糕點,柔聲道,“我自小雙眼便能看見精怪,但我怕把你嚇跑,便從沒同你說過話。”

“但是你說要同我成親,這事兒可別想賴。”他認真的補充了一句。

(二十四)

就這麼著,我便被他拐回家見了父母,他家孃親高興的不得了,偷偷同我說,燕綏要是再不成親,她都怕他是個斷袖。

成婚那日,我悄悄問他,“燕綏,你是斷袖嗎?什麼是斷袖啊?”

他面上不顯,還十分和煦的問我,誰告訴你的啊?

“阿家說的,她還以為你不行,燕綏,你不行嗎?”我疑惑的朝他看去。

龍鳳燭的燭火在深夜輕輕搖曳,我看到燕綏慢吞吞的解了腰帶,朝我微笑道,“婼婼,今晚上可不要哭鬧。”

我心想成個婚怎麼還會哭鬧?你也忒小瞧我了。

後來據府裡的下人回憶,那夜的夫人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都還死死賴在床上,怎麼也不肯起來。

但成婚後的日子其實過得十分舒適,除了晚上不大令人高興之外,平時的燕綏簡直對我百依百順。

某日我窩在他懷裡,突發奇想的同他說,好想要個鞦韆啊,隔日便看到院子裡多了一架鞦韆,我興奮的不得了,轉身便衝進他懷裡,嬌氣的朝他說道,

“夫君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這日夜裡我又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心裡暗自發誓,再也不要理燕綏了!

(二十五)

日子彷彿白駒過隙,院內的梨花都開了一茬又一茬。

這天我坐在院子裡同阿家說話,她教我怎麼繡花,但見我笨手笨腳的,還扎破了手指,便心疼的叫我不要繡了。

我見她眉眼間似有些愁緒,便輕輕靠在她肩頭朝她撒嬌,

“阿家,怎麼不高興呀?”

她扯出一抹笑容,手指點在我的鼻頭,有些憂愁的說道,“近來邊關局勢不穩,你阿翁和燕綏的幾個兄長,怕是今年不能回來過年了。”

“阿家不要擔心,我們可以備好棉衣,再準備些臘肉給阿翁他們寄去,月明千里,何處不是故鄉呢?” 我柔聲安慰道。

她果然高興了許多,便帶著我去挑布料做衣裳。

但元旦那日,阿翁他們還是回來了,卻是躺在棺木裡,馬革裹屍而回。

我扶著阿家,她哭的撕心裂肺,被我牢牢抱在懷裡才不至於暈過去。副將呈上他們染血的盔甲交給燕綏,他顫抖著接過。

那一瞬間,我便覺得我同燕綏的平靜日子,應當結束了。

不出所料,宮裡來了旨意,要他披甲上陣,阿家穿著誥命服跪在宮門口整整三日,我一直陪在她身邊,但宮裡頭始終不肯鬆口。

“陛下!燕家為將十八載,多少血脈斷送在邊疆,如今只剩燕綏一人,求您給燕家一條活路吧!”

但最後阿家因為力竭暈倒在我懷裡,那扇宮門都還是緊緊閉著。

燕綏身體不大好,雖為主將,但更多是作為軍師上陣的。他出徵的那日,我扮作一個小兵混進了隊伍裡,但不多時便被他揪了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朝我發脾氣,

“婼婼,你跟來做什麼?趕快回去!”

我被他吼的一愣,眼淚便止不住的掉,老梨樹教過我,要想打勝仗就得能屈能伸!

故而我一邊哭一邊悄悄朝他看去,直到他面上閃過一絲心疼,我便知道,攻城略池的時刻到了。

“夫君,你又要丟下我了嗎?”我朝他伸出雙手,泣不成聲的說著。

他幾乎是立刻丟盔卸甲的朝我走來,連聲說好好好,不走了不走了。

我一邊在他懷裡抽抽搭搭的掉眼淚,一邊得意的想,看吧,我這不就贏了?

後來我同他約定好,無人時才能化作人身,其餘時候都必須以花形乖乖呆在軍帳裡,哪裡都不許去。

當然好啊!只要不趕我走,要我做什麼都行!

但我實在低估了戰場上的血腥氣對於飲草露的精怪來說,傷害有多大。

每日我的靈體都好似浸泡在無孔不入的濁息中,連全身靈力都在逐漸潰散。

但我死死瞞著燕綏,心想若能夠陪在他身邊,死亦何妨呢?

(二十六)

外頭吹角連營,馬蹄陣陣。連空氣中都好似瀰漫了一股沉重的氣息。

燕綏已經出去很久了,但我始終記著同他的約定,便不敢出門。且那股濁息始終圍繞在我四周,噁心到令人作嘔。

只聽外面炮火連天,便知局勢定是十分焦灼。我死死抿著唇,心裡期盼著這場仗趕快打完,好早些回去見阿家。

前些日子她寄來家書,先是把燕綏罵了一頓,又不住的勸我趕緊回家。那夜我便立刻同她寫信,讓她不要擔心,仗馬上就要打完了,還讓她準備好酒釀圓子等我們歸家的時候吃。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號角,不多時便一聲連著一聲,迴盪在整個戰場。

這是軍中宣告某位將軍逝去的訊號。

我茫然的抬頭,試著朝前走了幾步,但又想起燕綏的叮囑,便小心翼翼的抱膝坐下,呆愣的守在帳子邊上。

我心想,燕綏,你怎麼還不回來?

可我從白天等到夜晚,軍隊都從前方撤下了,也沒能等到他回來。

夜深之時,外頭有士兵在竊竊私語,說是死的人太多了,都沒辦法替他們收屍。

“燕家這就算是斷了香火啊。”

“誰說不是呢?聽聞燕主將家裡還有個母親和新婚妻子,這下她們怕是要哭瞎了眼。”

“真是造孽哦!”

我坐在原地木然的想,他們到底在說誰啊?

可這一室寒冷輕而易舉的便戳破了我努力維持的假象,燕綏他,可能真的回不來了。

我起身前往戰場茫然的尋找,腳上被絆倒了無數次,可我竟一點兒都感覺不到疼痛。

這片戰場白骨遍野,我尋找到深夜,才終於從屍山裡頭挖出燕綏來。

那一瞬間,我腦中一片空白,本能想要回頭尋找那個熟悉的懷抱,卻驚覺原來我早已無枝可依。

那個永遠將我護在心口的燕綏,他死了。

他的眉骨上有一處深深的疤痕,從眉尾到耳側,全然不似我記憶裡那張俊秀的面容。

我跪在他身側,輕聲喚道,“燕綏?”

“別睡了,我們還要回家吃阿家做的酒釀圓子。”

“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起來抱抱我好不好。”

可是他再也不會睜眼,也不會笑著將我攬入懷中。

我蜷縮在他身邊,將頭輕輕靠在他胸口,就好似我還被他抱在懷裡那樣安心。但心中卻近乎絕望的想著,他死之前在想什麼呢?

這樣一個寒風凜冽的夜晚,我將雙手與他十指相扣,輕聲說道,

“夫君,我們回家吧。”

(二十七)

第二日我昏昏沉沉醒來時,天際突然狂風大作,雲層中似有鸞鳥齊鳴。

驀然間,我周身源源不斷的湧出暖白色的光華,獨屬精怪的靈體逐漸裂開,露出裡頭一朵隨風搖曳,白到透明的花朵。

此時戰場四處,從鮮血和髒汙中均緩緩長出了一片花海。

我低著頭,無數混亂的記憶湧入,疼得我恨不得大哭一場。慌亂之中,我死死握住燕綏冰冷的手,才終於覺得好受了一些。

一陣清風拂來,好似有個人緩步走到我跟前。

我仰頭茫然的看去,他掀袍單膝跪在我跟前,好似安撫一樣輕聲說道,

“婼婼,你的劫歷完了,隨我回崑崙吧。”

“不要擔心,天母會收去你的情絲,你也不會再記得這一切了。”

聽他這樣說,我惘然的看向地上躺著的燕綏。

原來你竟只是我的一場劫數嗎?

我將頭深深埋在燕綏的脖間,痛到極致的大哭響遍整個戰場。

不是的,怎麼可以只是一場劫數?

什麼都可以是假的,燕綏卻一定不是!

身後那人似乎想將我從燕綏懷裡拉出來,我掙扎著不願放開,可這時雲層深處緩緩往我身上打出一束光。

“求你了,不要這樣。”

我逐漸力竭,眼淚都好似要流乾。身旁那人輕聲安慰道,“婼婼,天母是為了你好。”

可是我不願忘了燕綏,我想同他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二十八)

崑崙之巔,封霜小築。

“婼婼,你醒了?”

我聽到熟悉的聲音,便努力睜開眼,坐起身有些疲憊的按了按額頭,疑惑的望向凌洲,“師兄,我化形了?”

“睡一覺就化形了?這也太輕鬆了吧!”

他摸了摸我的頭,低聲回了一句,

“嗯。”

(二十八)

琉璃燈碎裂,我從回憶中醒來,竟不知早已淚流滿面。

亓越掀袍蹲下,一邊撿起地上的碎片一邊沉聲說道,

“後來這位名為燕綏的男子,死後魂魄歸於天庭,而他新的身份,便是天族那個自小體弱的太子,謝時越。”

“可因為死之前還有心願未了,故而他的劫歷的並不圓滿,虛弱之下,便在天族深處的靈池裡修養了幾百年方才有了些起色。”

我聽到自己輕不可聞的聲音,“他有什麼心願未了呢?”

一室靜謐,無人回答。

“他好了之後,曾無數次來尋過你,可你從未將他認出來。”

原來那個雪地裡朝我問路的青年,還有那次東海伏妖時替我擋了一劫的人。

都是你。

我竟...一次也沒將你認出來。

“師父,我同謝時越的那場劫數,是你和你背後之人刻意安排的吧。”

我平靜的望向亓越,心裡十分從容安定。

他撿碎片的手有一瞬的停滯,我繼續開口說道,“謝時越體弱,是因仙靈天生不足,沒有什麼比一株天生地養的絕品白玉京更好的藥了。”

“但因你們不敢惹怒天道,便打算在我歷劫之際,沒有天母加在我身上的諸多限制的情況下,讓我愛上謝時越,心甘情願為他獻身。”

“從崑崙收養我的第一日起,便是一場騙局。師兄發覺了不對,可那時已經晚了。”

我看見亓越的手緊緊握住那塊碎片,鮮血嘀嗒落在地上,他面上的情緒十分複雜,有釋然又有悔恨,可他到最後也一句話都不曾說。

離開之前,我側頭輕聲對他說,

“你們壓對了,就算天母為了保護我一次又一次的抽去我的情絲,然而我在看到謝時越的時候,還是會不可自拔的愛上他。”

“這是我過不去的劫數,也是我既定的命運。”

(二十九)

我走到謝時越床邊時,他面色蒼白的已經沒有半分血色,若是沒有那微弱的呼吸聲,我大概會以為躺在這裡的是一具死去許久的空殼。

“謝時越,你醒一醒啊。”

我跪坐在他身旁,輕聲喚道。

可他就好似那時的燕綏,再也不能睜開眼同我笑一笑了。

他的屋子十分整潔,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全然不似他替我準備的房間那樣溫暖舒適,終日都有上好的銀絲炭燃在熏籠裡。

你是因為懷著無望的愛,心冷到不肯讓自己暖和起來嗎?

我覺得一顆心已經痛到麻木,幾乎是顫抖的將手與他十指相扣,可掰開他手的瞬間,一塊玉石掉了出來。

那是我去往瀛海之前,為他準備的禮物。

所有偽裝的平靜在看到這塊玉石的時候,轟的一聲土崩瓦解。我將頭埋在他的脖間,撕心裂肺的大哭。

你等了我那麼多年,都快要死了,還這樣固執。要是我再也記不起來,到最後你便懷著這份微渺的希望孤獨死去嗎?

無數白玉京在我身邊徐徐綻放,瞬間在整個天宮生出一片花海。

此時天際傳來一身悲鳴,我仰頭歉然的朝她一笑,

“對不起啊,阿母。我愛他,不忍他在我面前再次死去。”

我在他脖間淌淚,緩緩念出祭詞,

“願吾所愛之人,餘生安康體健。”

“願他前程似錦,諸事順遂。”

“願他能尋一位心上人,兒孫滿堂。”

“願他,再也不要記起我。”

再也不要記起我了,謝時越。

番外~

(一)

“好餓啊!”

我盯著桌上的那盤丹桂花糕已經足足五天了,可是我不敢動,甚至還得偽裝成沒有恢復意識的樣子。

對了,我現在是一株小花苞,被謝時越放在這處聚靈陣裡,以修復元神。

但其實在數百年之前,我就應該死了。但據說凡界有句話,叫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大家既然都是花花草草,習性也就差不多嘛。

可是當我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卻剛好看到謝時越拎著染血的長劍,慢吞吞的走進門。

他從容的用衣袖將那把劍擦的乾乾淨淨,而後換了一身雪白的袍子朝我走來。

咳咳,換的過程嘛,就...就還...挺不錯的。

這處法陣時刻都有溫暖的光華湧入,再加上謝時越還輕輕揉著我的葉子,他指尖那清冽的氣息把我迷的暈暈乎乎的。

其實當時我就想用藤蔓繞上他的指尖,告訴他我回來了。

然而,事情好似有些不對勁。

比如,謝時越會整宿整宿的盯著我。

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就好似回到了當初剛從瀛海萌芽,便被周圍的野獸用一種兇狠又可怖的眼神上下打量的樣子。

我懷疑他想把我吃掉,清炒還是紅燒,這就不太確定了。

可是我是為了救你嘛!你兇給誰看啊!

混賬玩意兒!

但是他這幅樣子,我其實還是有一丟丟的害怕,故而在他面前的時候,那可真是一點兒都不敢動。

白日他會拎著劍出門,只留一隻崑崙的仙鶴守著我。剛巧不巧,在某日我趁謝時越不在,想用藤蔓勾一塊糕點的時候,就被這隻鳥逮了個正著。

我倆商量了很久,他才看在曾經我給他餵過糖餅的份上,答應幫我瞞著謝時越。

“不過你確定還要繼續瞞他?他近來脾氣大的很,同魔族達成了一致,正給他的天帝老爹找麻煩呢!”

“據說天宮亂作一團,他爹都愁白了頭髮。”

仙鶴理了理羽毛,仰著細長的脖頸,略驕矜的朝我說道。

我心想你懂什麼,這種時候便要躲得遠遠的,等到他把脾氣發完了,那我就安全了。

但是明天和意外,你也不知道哪一個先來。

比如我怎麼也想不到,謝時越把凌洲帶來了,目的是讓他卜算一下我還需要多久才能聚靈。

凌洲自衣袖中捻出一朵道花卜了片刻後,方才蹙眉說道,

“有些奇怪啊。”

“按理來說,半月前便該聚靈了,這怎麼沒有變化呢?”

夭壽啦!

我直直的挺著腰桿,大氣都不敢出,裝作一副隨風搖擺的樣子,努力表現出植物該有的姿態。

聞言,謝時越輕輕彎了彎眉眼,但唇角卻死死抿著,頗有些沉怒之色。

待他將凌洲送走,便漫不經心的坐在圓椅上,替自己倒了一杯溫茶,就著我饞了好幾天的丹桂花糕,一口一口的吃著。

我嚇的葉片都要豎起來了,但是還是不爭氣的看向他手裡的糕點。

這時候仙鶴還在外面歡快的玩著水球,不時發出幾聲清脆的鳴叫。

“還裝?”

他笑著朝我看來,下頜卻繃的極緊。

“今晚上喝仙鶴燉湯,你覺得怎麼樣?”

我心想你這隻笨鳥,怪不得幾千年了都不曾化形,這種時候了還敢叫個不停,這不是上趕著給人送菜嗎?

謝時越驀的冷了臉色,拎著劍便往外頭走。

仙鶴那麼可愛,為什麼要吃仙鶴!

我心裡一急,想要掙脫法陣,但還是被死死錮在裡頭。

然千鈞一髮之際,陣中光華大綻,我不但刷的一聲從法陣掙脫了,還順便化了個形,掉在謝時越跟前。

等等...哪裡不對勁!

我的手怎麼有點短,還肉乎乎的?

謝時越先是愣了愣,而後掀袍單膝跪在我面前,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掐了掐我的臉。

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映出了我如今的模樣。兩個小髻乖巧的搭在耳後,露出一張圓嘟嘟的小肥臉出來。

這下我不害怕了,我難過的想哭。

“嗚嗚嗚我怎麼變得這麼胖啊!”

我一頭扎進謝時越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還小小的打了個嗝。

即使是猝不及防之下,他也還是將我接的穩穩當當。之後一邊用衣袖輕柔的替我擦眼淚,一邊低聲哄道,

“不胖的,很可愛。”

我懷疑你在騙我,可是我沒有證據。

縱使這樣,我也還是一邊哭,一邊悄悄掀開一絲眼簾朝謝時越望去,見他眉目間好似清朗了不少,便抽抽搭搭的問,

“你...你不生我氣了嗎?”

他沉默了許久,只一下一下揉著我的髮髻,周身好似都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霾。

“婼婼,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只是下次,再也不要留我一個人了。”

那言語中突如其來的沉重好似潮水一般湧來,在這方寸之地將我壓的喘不過氣。

“等待其實並不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尤其是相見的日子還遙遙無期。”

我難過的連嗓子眼兒都好似被什麼東西牢牢堵住,便只好將一隻小胖手輕輕放進他寬厚的手掌中,指尖一下一下的勾動他的掌心以示安慰。

但這時候他突然雙手環著我的腋下將我抱起,嚴肅的說道,“婼婼,不要勾引我。你現在還小,等長大了我們再做。”

我:???

你個混球腦子裡想什麼呢!害得我白難過那麼久!

(二)

唔但是謝時越真的太會照顧人了!

作為一個小短腿,我時常在他做事的時候,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但每次差點被什麼東西絆倒的時候,他就跟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可以精準無誤的將我一把撈進懷裡。

而且他還很喜歡囤東西,比如大到床具桌椅,小到各式華翠珠釵。

我的房間本來還蠻大的,被他這麼一塞,連放腳都有些困難,但他還是很貼心的在那些桌椅的邊邊角角上包裹了一層柔軟的絲絨羽緞,以防我不小心磕到碰到。

對比那些年被師兄養在崑崙的日子,可好了不是一星半點兒,畢竟師兄看似高冷,但其實還是因為眼神不太好,才誤被人以為不近人情。

故而,他連我差點被鸞鳥啄碎了花苞都沒發現。

在謝時越的精心照料下,我覺得臉上好似又肥了一圈,以致凌洲來看我時,都捂著臉不忍直視。

“婼婼,你還是...唔...”

他看了我半晌,卻吞吞吐吐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我要長身體的嘛!小孩子哪有不吃東西的?”

我理直氣壯的朝他說道,還不忘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盯著他。

他悄悄環顧了一圈四周,方才做賊一般在我臉上的小奶膘上掐了一把,又嫌不夠,便直接雙手一起開始揉我的臉。

“好了好了,那就多吃點。”

“如今你不再是天生神體,那麼便得重新修煉了。等你再大一些,我會好好教導你的。”

“!!!”

我驚恐的看著他,猛地記起當初在崑崙山上,被罰五十套劍法的不堪往事。

“不了不了,謝時越很厲害的,我還是跟著他修煉吧。”

聞言,凌洲從來古井無波的臉上乍洩一絲憐憫,“婼婼,你還不知道嗎?這還是謝時越來找我商量的,他怕自己狠不下心,故而把你全權交由我處理。”

我聽的一愣,心裡便哭唧唧的想著,郎君,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三)

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我是在不甘不願的情況下被謝時越帶到凌洲的山頭的。

守門的小弟子老遠便看見我倆了,隨即便殷勤的迎上來。而乍見生人的不適感令我將頭死死埋在謝時越的頸窩裡。

“殿下,您來了。” 那小弟子討好的朝謝時越一笑,便扭頭有些疑惑的朝我看來。

“這是...冉竹上神?”

完了完了,被認出來了。

不成!打死也不能認!

於是我懵懂的抬頭,奶聲奶氣的朝謝時越說,“阿父,這是哪裡丫?”

謝時越深深看了我一眼,直到我背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才緩緩移開目光。

小弟子呆在原地,方才不確定的問,“您..您都有孩子了?”

他將我在懷裡顛了顛,方才一臉漠然的回了一句,“嗯。”

此後數百年我便在凌洲毫無人情的壓迫下迅速成長,不過千年,便已經抽條成了少女的模樣。

謝時越只會在我休息的時候,帶些好吃的糕餅來看看我,其餘時間都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繼續給他爹添堵。

但仙鶴卻私底下偷偷告訴我,其實無論寒冬還是酷暑,他都安靜的隱在一旁看著我。

我笑著點了點仙鶴的頭,歡快的說道,“我知道啊。”

正是因為知道,便時刻不敢鬆懈,畢竟未成仙體,那壽命便只千年餘。我已經讓他等了那麼久,怎好再棄他而去呢?

待我及笄的那一天,終於在凌洲欣慰的目光下仙靈歸一,那時天際萬丈霞光而起,雲層中響起縹緲的樂聲。一位鶴髮仙君在此時手持金冊朝我走來,身後還跟了一大群人,烏泱泱的站滿了整個山頭。

“仙子,可喜可賀啊!吾等奉天帝之命,迎仙子入寶冊。”

我看到眼前這一幕還有些懵,而此時謝時越卻突然現身,緩步走到他們面前,那群人看到他,好似有些緊張,隨著他每進一步,便顫抖著往後退一步。

“想趁我不在,拿婼婼威脅我?”

他陰冷的盯著那些人,手中緩緩凝出一柄長劍。

帶頭那位仙君被後方的人群一把推了出去,腿上一軟便直接跪在他跟前,顫顫巍巍的說道,

“不不不!殿下您誤會了!我們怎麼敢呢?”

“呵,”他嗤笑一聲,隨意的揮動了幾下手中劍,帶動空氣中都平添幾分寒意,“回去告訴他,且好好等著吧。”

“在他想將我作為利刃對付魔族的時候,可曾想過有一天也會被劍鋒所傷?”

地上的草皮都似乎凝起一層寒霜,連帶那本該掛在葉尖將落不落的露珠都凍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小冰滴。

然後,便見他將長劍刷的一聲插到那群人跟前,抬眸陰鷙的說道,

“最後警告你們一次,都給我滾遠些。”

一群人踩著雲頭恨不得來個三百六十度螺旋大轉體飛離這處山頭。

我在心中默默想著,不愧是天界萬年來最拔尖兒的那一個,根息不足的時候便已經能夠吊打我那天生神體的師兄了,如今在白玉京的加持下好了大半,更是兇殘了不少。

那老天帝如今怕是悔的腸子都青了吧。

但是不得不說,幹得漂亮!

誰叫他自打我出生起便惦記著要我的命呢?

我正要撲進謝時越懷裡好好誇一誇他,便見他沉沉向我走來,那眼底好似鋪有一層濃厚的黑霧。

唔,有點像當時在凡間成婚的那日。

想起這一點,我那漿糊一般的腦子好似靈光乍現,幾乎是立刻轉身想要從他面前逃離。

但下一瞬便直接被他一手攬過腰肢,在一旁站著的凌洲和仙鶴同情的目光下,將我輕輕鬆鬆的抗在肩上,朝遠處走去。

“師兄救命!救命啊嗚嗚!”

我在他肩上哭的眼睛都要腫了,卻聽他從容不迫的聲音傳來,

“婼婼,省些眼淚吧,一會兒可就哭不出來了。”

“!!!”

你這個欺師滅祖的混賬玩意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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