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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過去半個世紀了,很多人表達對那個時代的懷念。這裡,講一個我經歷中的故事。

那是冬天,雪夜,北風奔走呼號。我和母親在家裡。門響了一下,虛一條縫,慢慢地,探進一顆頭髮蓬亂的腦袋,然後是一個人。男人,年紀不大,袖著手,形容猥瑣。

那時,我3歲或者5歲,或者還稍稍大一點,我煨在火盆邊烤火,一邊用火鉗拔弄著火灰裡的洋芋。母親在納鞋底,母親向門邊撩一眼的同時,手指被針尖錐了一下,母親皺著眉頭嘟噥一聲:“要死!”,然後又低頭把針扎進鞋底。

男人不說話,他移步到我旁邊,輕輕地挪過小凳子,坐下。把手從袖子裡褪出來,烤著。兩條清鼻涕掛過嘴皮,他“吱兒”一下,又縮進了鼻孔。

洋芋的香氣在室內溫暖的流蕩。雪粒兒打在窗玻璃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沒有人說話,偶爾,男人抬起眼皮,望一望我母親,但很快又耷拉下去。母親依舊費力地一次次把針扎進鞋底,然後再用牙咬住針尖,把線拉出來。

我專心地在火灰裡撥弄著。洋芋熟了。外面焦黃了一層,很燙手。我拍去灰,剝開,一點一點地放進嘴裡。

男人頭上的雪融化了,冒出了熱氣。我看著他,他也看看我,突然咧嘴笑了一下。我也咧嘴笑了一下。然後,我扒出另一個烤熟的洋芋,說:“吃。”

他搖搖頭。可能也是餓極了,停了幾秒鐘,他還是把那個滾燙的洋芋拿起來,剝開,喂進嘴裡。他把腳湊近火盆,那雙解放鞋已經裂了口,大拇趾在裡面晃著。很快,屋裡有了一股臭烘烘的膠味。我不喜歡那種味道。

終於,他抬起頭,望我母親叫了一聲:“伯孃。” 母親並沒答應。母親又紮了一下鞋底,才說:“原來,你認得我呀?” 男人又“吱兒”一聲吸了下鼻涕,低下頭去,說:“屋頭,沒吃的了。” 母親說:“沒吃的,找你伯伯去。”

聽得出來,“伯伯”是指的我父親。父親在很遠的鄉下教書,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我弄不懂,這個把我父親叫做伯伯的男人是誰,他和我家又是什麼關係。

“爺......也病了。”

又是一陣沉默。良久,男人表情木然地站了起來,袖上手,向門邊走去。就在他拉住門 栓的時候,母親叫了一聲:“等一下。”

男人停住了。然後,母親放下手中的鞋底,站起來,轉身走向背後那口古老的衣櫃。衣櫃上有一隻黑色的小木箱。母親拉過一隻凳子,站上去,開了木箱上的鎖,從裡面摸出一個小布包。母親把布包一層層開啟,裡面又有一個布包。母親再一層層開啟。

我恨起他來,巴不得他馬上走出去。但他沒有。母親數過錢,給他,嘆息了一聲,說:“拿著。我也......只有這些。” 男人接過,包好,貼身放進去。他望著我母親,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我發覺他的嘴唇很厚,傻巴溜嘰的樣子。

母親說:“烤熱,吃點東西,明天再走。” 還好,他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拉開門走了。母親追出去,往他懷裡塞了一塊餅。

冷風吹進來,我打了個寒顫。那年過年,我沒有穿上母親縫的新衣服。母親把姐姐的衣服改了給我穿,我賭了一天氣。我知道,母親給了那個男人三塊錢,本來,那是給我們扯布用的。

長大後我才隱約知道,父親曾有過一段失敗的包辦婚姻,那個男人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四十多里山路,那天晚上他走了一個來回。

1969年冬天的雪好大,至今還在我心裡下著。

想起這段朦朧的往事,我就在心裡祈禱,那個窮困到令人窒息的時代永遠不要再回來。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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