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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梅與關中怪傑郭堅(亂世恩仇)

——羌白故事之二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題記

1918年夏天,靖國軍首領郭堅在羌白鎮被陝西督軍陳樹藩包圍,整整57天,最後趁一個雨夜突圍。

坊間流傳著一個關於羌白突圍的美麗傳說:楊氏玉梅,二十二歲,巧言用計,救兵馬十萬有餘。據說這是黨晴梵寫的。細節是臨突圍前,郭堅問計於他平時非常器重的三姨太“洛東女俠”楊玉梅,楊建議用聲東擊西之計,挑選病馬弱馬,上扎草人,手提燈籠,由少數人驅趕馬匹從東門突圍,大部隊從西門拼命殺出,郭堅採納了玉梅的建議,終於突圍成功。

故事頗富傳奇色彩,演繹了又一個英雄美人的浪漫神話,豐富的想象力給人展開了無限遐想的空間,讓和平年代的人們為之傾倒,為之痴迷,為之感嘆不已。

那麼,當年郭堅在羌白以至突圍,都有些什麼故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先聽事件的親歷者,靖國軍副司令耿直的弟弟耿莊怎樣解析。

《陝西文史資料》有一篇文章,題目是:郭堅率部潛襲大荔與羌白突圍。作者耿莊。在這篇文章裡,作者詳細的敘述了當年羌白突圍的經過。

1918年正二月間,靖國軍發動會攻西安的戰鬥未能得手,郭堅、高峻兩部遂退守渭河北岸的交口一帶。鑑於人多地狹,郭堅決定向東發展,於是來到大荔。利用自己隊伍中的大荔人熟悉地形的緣故,黑夜偷襲大荔,欲取而代之。

當時守城的是王飛虎,王就是關中有名刀客嚴飛龍的拜把兄弟。嚴飛龍當年阻擊陝甘都督升允,喋血禮泉城頭。王飛虎掌握了兵權。被陳樹藩收編後,就在大荔為陳樹藩守衛秦東門戶。

郭堅潛襲大荔失利,於是退居縣西重鎮羌白。

陳樹藩聞知郭堅圍攻大荔,即調集張飛生、陳健,陳世玉、李天佐、嚴雨亭(白蛉子)、姜巨集模等部五六千人,來圍攻羌白。

郭的部隊有王步雲、王仕雲(寬兒老四,僧兒老五)劉福田(華陰老六)李奪(唐兒李奓)王珏,耿莊等部一千五百多人。力量對比懸殊。

來圍攻的部隊知道郭部勇猛,不敢打近戰,只是遠遠的圍著,只有張飛生的部隊在西門挖地道欲行爆破,所挖地道接近了城牆,造成了很大威脅。鑑於這種情況,郭部便派出夜襲隊,不時對圍兵進行騷擾,搶奪槍支彈藥。後來,郭又發出了求援信,靖國軍曹世英部楊虎城,胡景翼部李虎丞、高峰五,還有郭部的第一梯隊張鐸都來增援,包圍圈外又多了一層包圍圈,在此情況下,陳樹藩的部隊也不敢貿然行動。總之,羌白之圍,沒有大規模的進攻,但大大小小的戰鬥不時發生。兩軍就這樣相持著。

到了七月間,羌白城裡,軍心動搖。先是華陰老六和寬兒老四對守城失去了信心,倆人私下裡決定偷偷撤出羌白。耿莊知道後,就告訴郭堅,郭堅遂和耿莊來找他們倆,他倆也不隱瞞,和盤托出計劃。郭堅聽後,就叫來了其他將領商量,決定第二天晚上悄悄突圍。

羌白沒有南門,西南角卻有一個洞,他們派人悄悄挖開,作為退路。

到了晚上,李奓、馬凌甫,寬兒老四,華陰老六還有傷兵、家屬一干人馬悄悄出了東門,向東疾馳,終於衝出了包圍圈,從楊村渡口過了渭河。郭堅耿莊則帶領一隊人馬,從南城牆洞中悄悄撤出。剛出去,就遇到阻擊,這時,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誰也看不見誰,隊伍大亂。到天明時,大家不約而同的都來到了蒲城縣的黨睦,在這兒集結。後來就去了西府。

作為參與者,耿莊的回憶應該是比較準確的。(由於時間久遠,可能有誤差)由此看來,分兩批突圍所說不虛。而傷兵、家屬均由東門逃出,楊玉梅當在其中。由此產生了坊間流傳的故事。至於說挑病馬,打燈籠,這當是人們的想象了。

東門突圍,因種種猜測,給事件披上了一層神祕的色彩,楊玉梅的形象隨之被幻化。但關於她的資料少之又少,因而她本人和事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神祕莫測。儘管如此,人們還是能從歷史遺存的蛛絲馬跡中還原出“洛東女俠”的本色來。

讓我們從郭堅鳳翔駐兵談起。

羌白突圍後,郭堅移兵鳳翔駐軍,開始了一系列的整頓改革,創立右輔中學,創辦《捷音日報》,除宣傳軍事外,還宣傳革命思想,矯正社會觀念。成立農會,成立天足會,廢除纏足陋習,提倡男女平等。雖有如此行動,但他散漫的軍紀還是給鳳翔人民帶來了很大的災難。

後來陝局既定,但國內風詭雲譎。北京城頭,王旗幾易。何去何從,郭堅幾難把握。心中焦慮,可想而知。

民國九年(1920)正月十六的晚上,楊玉梅突然喝鴉片自殺。郭堅悲痛不已,在東湖為愛妾建造墳墓,親自撰寫墓碑輓聯,由黨晴梵代擬墓誌銘,併為她舉行了一場高規格的葬禮。以此來安慰她的亡魂,彌補自己的愧疚。

楊玉梅為什麼自殺?眾說紛紜,一般有兩種說法。

一種說法,是劉鎮華拉攏郭堅,郭堅舉棋不定,心情煩躁,玉梅反對歸劉,意見分歧,遭到郭堅訓斥,因而自殺。二說楊和某軍人調笑,遭郭訓斥,捱了耳光,因而自殺。

到底是什麼原因致楊自殺?透過層層迷霧,或能找出一些端倪來。

那麼,楊玉梅是哪裡人?都有些什麼故事?《鳳翔縣誌》裡有黨晴梵代擬的墓誌銘,大略說清了她的身世及基本情況。原文是這樣寫的:

姬人楊素貞,名玉梅,別號“洛東女俠”,朝阪人也。父汝霖公商於涇陽,遂家焉......

這一段,從中知道了她是同州朝邑人,父親楊汝霖,在涇陽經商,就把家搬到了這裡。

再看下一段:

姬少即慧,雙目炯炯若電,長而敦詩說禮,綽約風流。年十六歸餘時,帝制議起,予以義憤謀復共和,號召豪傑,舉兵渭北。姬屏棄簪珥,做男子裝從,著蠻靴策駿馬,日夜周旋於槍林彈雨之中。夜則秉燭談兵鹹中肯綮,尤能以忠義勖士卒。轉戰延榆,無不與冰天雪地者......以一女子,作如斯生活,始信木蘭貞德,擲梭投軍,非虛語也......陝局既定,餘領警備部曲皆草莽之豪,行為時越常軌,予以峻法繩之。姬每暗助金錢,或援藥物,俾餘能恩威並施者,皆姬之力........七年之役亦役無不隨,其艱辛處,較昔尤甚.....

這段文裡,一個年輕美麗,英姿颯爽的的少女形象出現在人們面前。她十六歲嫁給郭堅(1915),郭堅當時聚兵渭北,轉戰延榆,冰天雪地,戎馬倥傯,玉梅屏棄簪珥,著男裝,策駿馬,日夜周旋於槍林彈雨之中。其英邁之氣,倜儻之風呼之欲出。

陝局既定,但由於郭堅的部下大都出身草莽,行為乖張,郭常常“以峻法繩之”,而玉梅則“暗濟金錢,或援藥物”安慰他們。《銘》說,郭堅治軍能恩威並施,很大程度上“皆姬之力”,可見楊玉梅除木蘭氣概之外,還具有一定的治軍韜略。她不畏苦,性豪爽,秉忠義,知進退,憫下屬。誠如所言,“洛東女俠”的名號對於她實在是實至名歸。

但不幸的是,她終究自殺,難逃厄運。是她自身的缺陷所致嗎?

回頭再看羌白之戰。

《銘》明確指出,“七年之役亦役無不相隨。”

說明民國七年在羌白駐軍,楊玉梅就在軍中。可事實是,郭堅無視她的存在,竟搶佔民女,另覓新歡。以致鬧出人命,逼死樑松針。(見《黎總統題詞羌白女》一文)還不收手,又娶了李二珊。他喜迎新人之夜,楊玉梅當作何感想?

但在愛情問題上她沒有發言權,她只是梟雄手中的一隻小貓,玩物。她只有沉默,認可命運。

移兵鳳翔後,郭堅安穩了下來,自然會把家小接過來,他老家有陰夫人操持,李二珊隨軍當是名正言順勢在必行的。有文章稱,郭堅被馮玉祥誘殺時,臨走前一天,妻子懷孕五個月,忽然無緣無故小產,血光之災被大家認為是不祥之兆,勸他別去,他不聽,終於送命。

這說明,除了楊玉梅,他軍中還是有女人的。應該就有李二珊。

生產隊時,羌白附近的南德村有一位馬老漢,經常津津樂道他在鳳翔郭堅部隊當兵,只因他是羌白人,和二珊是鄉黨,遂被郭委以重任,專管內眷後勤。於是大家戲稱馬老漢為“老太爺”。

幾十年後,為他持家撫子的女人就是大夫人和二夫人李二珊。由此可見,郭對李二珊的情感非同一般,以至於她要用青春年華,用自己的一生去報答。

楊玉梅感覺到了,女人最為敏感的就是愛情別移,其他家國之事,口角之爭一般都不足以讓她放棄生命。這當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有這麼兩個以死相托以生相托的痴情女子的愛情,郭大俠當死而無憾了。

《銘》後面這樣寫道:

詎當初秋,二豎(疾病)糾纏,刀圭(藥物)早施,幸未香消。邇(近)以國步艱難,和局稽遲,予五內具焚,時做牢騷。姬每規勸,而予之愁緒如故。天乎何意竟以尸諫也...

從何這段話中可以看出,初秋,玉梅就病了,可見玉梅之病久矣。而自己因時局問題經常發火,玉梅每每規勸,但夫君暴躁,玉梅無法排解,憤而自殺。

《銘》接著說:彌留之際,哽咽謂餘曰:何以愁懷萬種,如繭自縛,致君以國家關係之身有妾而不能排解,是妾啟將以死謝君.....

玉梅自愧再不能為夫君分擔憂愁了。潛臺詞應是,恩愛已逝,往昔不再,只有一死謝君,塵世上已經別無牽掛了。

黨晴梵不愧是辭賦高手,郭堅摯友,銘文言辭切切,悲淚如湧,似乎能聽到玉梅的嗚咽:唯有求者,留此軀殼,葬於東湖之畔,他日風清月明時,一縷幽魂,得遨遊於風池楊柳間,唱秋憤之詩,做一消散鬼可耳......

再看《銘》文中郭堅的迴應:

嗟夫!數年以來,端人相亞①,相繼不祿,予以中年,傷於哀樂,良朋名將,既不我與,此一愛姬,猶復靳人②。瞻彼茫茫,幾疑匪天?元相悼亡之句,何堪再詠?茂陵落葉之曲,豈足喻其悽慘也.....

作者接著敘述:

姬人生於光緒乙亥年三月初八日子時,歿於民國九年一月十七日巳時,得年二十有二,

卜葬於鳳翔東湖......

銘曰:杜宇啼絕,梅落玉折,聽鄰家笛,雙鬢都雪,天上人間,悔容易別,他年東湖湖畔,寧有碧血?或生為海棠,或化為蝴蝶,一縷幽魂,終古不滅......嫡子郭奇納石,中華民國九年一月。

由銘文可以看出,郭堅的悲哀是不容懷疑的,畢竟這是他愛過的人,他把滿腹的悲傷融進了為她安排後事裡,築墓立碑,遍請親朋。

他親自寫了輓聯:

凌虛臺上悲埋玉,喜雨堂前怨落梅。

橫批:楊花飛去

黨晴梵寫了輓聯雲:

今日一樽遙奠問阿嫂因何沉香為何墮玉?

他年六花紛飛痛大哥有處踏雪無處尋梅。

白幡飄飛,哀樂陣陣,曾經英姿颯爽的“洛東女俠”永遠的躺下了,有誰能知道她心中的悲痛呢?

據說築墓期間磚塊被盜,看管的人隨口說了句,可能是叫花子偷了。郭堅大開殺戒,到處撲殺乞丐,大約殺了六七十人。在鳳翔造成了極壞的影響。

一年後,1921年六月,郭堅被馮玉祥誘殺。頭顱被掛在高杆上示眾,是他的家人和部下,冒死偷回,葬在了蒲城老家的田野上。

鄉黨黨晴梵又親自為他寫了《墓誌銘》曰:

.......何意事成羅織,變起倉皇?長安一去,徵人不復,玉帛俯伏禍機,流血傍於酒宴。斷王琳之首,猶識生顏;化望帝之魂,難忘遺恨!

嗟乎,叔季之情,翻雲覆雨;古今目論,勝敗是非。.....彼屠戶餘孽,道也肖孫,捲土重來,專圖報復,公以誠涉世,以理規人,竟墜蛛螯,鑄成鐵錯........無情鐵,無情血,滄海橫流天柱折,盜憎主人,狼伏困闃。此恨悠悠何時雪......

黨晴梵化詩句為投槍,為匕首,刺向敵方,那詞章鏗鏘若鐵,刀戈齊鳴,沉鬱悲壯,淚血合流,足見郭堅之死帶給他的弟兄與部下多大的震撼與痛心。

《三國演義》中關雲長敗走麥城,無頭的他騎赤兔馳騁天地間,悲憤高喊“還我頭來”。遇高僧問曰:五關六將,顏良、文丑之頭向誰索去?關公幡然醒悟,後被點化成佛。

郭大俠,那喪於你手下的多少冤魂,鳳翔七十乞丐等等等等,向誰索命去?

一代梟雄終於躺在了家鄉的土地上。昔日的縱橫馳騁,南征北戰都成往事,飄散在了風裡。家中冷冷靜靜,門前車馬隱跡。只有兩個夫人相依為命,艱難的撫養養子,大夫人姓陰,小夫人姓李,她就是羌白女兒李二珊,年齡二十歲。

正當青春的李二珊從此青燈孤守,任勞任怨,把全部的心血都給了兒子,幾十年孤苦冷清的光陰緩緩流過。兒子大了,淳厚朴實,性格開朗。他經常來往於郭家村與羌白鎮之間走外婆家,與羌白街坊鄰居混得很熟。有時候就送母親來熬(住)孃家。人們經常會看到,李家門前,坐著一位布衣老媼,她白髮蕭蕭,眉目間沉靜剛毅,眼光冷若深潭,那非同尋常的氣質,依然那麼高貴,那麼從容,那麼超凡脫俗,卓爾不群。

郭堅的指揮刀最後落在羌白鎮她孃家侄兒手中。侄兒仰慕姑父的英雄氣概,為姑媽要了那把指揮刀收藏。可惜的是,三年困難時期,揭不開鍋,侄兒竟把它賣給了北潘驛戲班,換了糧食。

北潘驛戲班早散了,指揮刀也不知落到了哪裡。

郭堅與兩個同州女人的故事結束了,它帶給人們無限的嘆息,因賦詩曰:

詠朝阪女兒楊玉梅:

美豔驚人出秦東,槍林彈雨伴夫行,

豪傑縱使輕顏色,悲歌一闋低鳳城。

詠羌白女兒李二珊:

出身宦門品自高,漂泊江湖伴雄梟。

終成桑間羅敷女,孤雁秋風一夢遙。

注:①端人,靖國軍副司令耿直的字。相亞,尚不知何人。

②靳,吝惜。

【作者簡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學,愛繪畫,好音樂,樂文史,更崇書法。多年筆耕,舞文弄墨,艱難前行,一串腳印。自以為天地間一匆匆過客,如草芥之於土地,浪花之於江河,微留劃痕,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邊,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無成兮自嗟嘆,惟將餘光兮寫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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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覺離我好近哦,我30年前在這個地方上學

  • 2 #

    郭堅平路廟何許人也?

  • 3 #

    我是平路村一組,郭堅是二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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