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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麥家出生於浙江富陽一個小山村。富陽是個文氣濃郁的地方,唐代詩人羅隱,元代畫家黃公望(《富春山居圖》作者),民國作家郁達夫,都是富陽人。

麥家原名蔣本滸,從小家庭條件不好,不僅同學欺負他,就連老師都羞辱他。12歲那年,一位同學辱罵他的父親,不堪受辱的他和同學大打出手,老師拉偏架,他被打得鼻青臉腫。氣不過的他堵在同學家門口準備決一死戰,聞訊趕來的父親二話不說,當著眾人的面,重重扇了他兩個響亮的耳光。麥家頓時鼻血噴湧,鮮血流進嘴裡,經過脖子淌到胸前,一直流到褲襠。

從那一天起,他再也沒有喊過一聲“爸爸”。

整個少年時代,孤獨的麥家唯一傾訴的方式就是寫日記,他把所有的屈辱和恐懼,苦澀與不安,全部發洩在文字裡,一寫就是十幾年。有一天,他看到了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這本書將一個人偏激的情緒和陰暗的心理描述的淋漓盡致,為向此書致敬,他給自己取了筆名:麥家。

對於這個筆名,麥家在《暗算》中如是說:我反覆跟“二位”申明我的名字,是麥子的麥,家庭的家。我父母給我取名麥家,也許是要求我謙卑吧。因為,麥家的意思,說白了就是田地的意思,耕作的意思,農民的意思,很樸素的。

顯而易見,麥家就是“麥子的家”,就是麥田。麥田是豐收的象徵,希望的象徵,太陽的象徵,更是孤獨的象徵。梵高就喜歡畫麥田,海子就喜歡寫麥田,梵高和海子都是孤獨的人。

孤獨最是難熬,但是古今中外所有能夠忍受孤獨煎熬的人,都有可能浴火重生。正是拜孤獨所賜,麥家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遂以數學100分,物理98分,化學94分的成績考上大學,跳出農門,離開這片令他愛恨交加的麥田。

此後二十多年,他經歷了人生諸多大事:讀書、工作、戀愛、婚姻、生子、貧窮、病痛;輾轉於福州、南京、西藏、成都等地,離群索居。工作期間,他認識了一些更加孤獨的人,更加隱秘的人,更加智慧的人,他們用罕見的才華和膽識,保衛著偉大的祖國,保護著廣大的人民。

麥家深受觸動,他決心把他們的故事寫成小說,把他們的偉大和榮耀告訴世人。他苦行僧般一遍又一遍修改自己的作品,11年時間寫了120萬字,最後出版,只剩一萬字。

鳳凰涅槃,苦盡甘來。大鵬一日同風起,不見地上小螻蟻。麥家靠《解密》《暗算》《風聲》“諜戰三部曲”一舉封神。《暗算》更是榮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一起獲獎的還有賈平凹的《秦腔》和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相對於賈、遲二位早已在文壇上闖出赫赫威名的前輩,麥家顯得尤為出眾。這一年,他只有44歲。

突如其來的名利讓麥家膨脹了,數十年離群索居的生活節奏被打亂了,後來他給自己那段時間下了“不自重”的評語。很久沒有聯繫的朋友紛紛送來“問候”,老家的人不論出現何種問題,全都來找他解決,“出名了就應該幫我們做事,你不做就是忘恩負義”。

他後來說:“人本身是有重力的,慾望本身就是最大的自重。在這個時代巨大的慾望和極快的速度面前,我敗下陣來。”就在他快要被俗世的虛榮和繁奢、被烈火烹油和鮮花著錦吞噬時,一個噩耗傳來,父親病逝了。

自從1981年離家,麥家再沒有回過家。直至27年後,也就是2008年,當他遍嘗人情冷暖,久經世態炎涼,也為人父時,終於體會到父親當年打他耳光時的悲傷和痛苦、心酸和無力。於是他榮歸闊別已久的家,見到耄耋之年的父,叫了一聲“爹”。

這聲爹,從他心裡發誓不叫那天起,整整隔了三十二年。父親聽了抬起頭,慢吞吞的問道:你是誰。原來,父親得了老年痴呆,已經不認識他了。

三年以後,父親去世。麥家聞知噩耗,號啕大哭。他反省自己:“有時候,人會責備外界牆倒眾人推,但是否記得,眾星捧月的時候尤其該保持清醒。”他戛然停筆,從此消失於公眾視野。整整八年,他重歸孤獨。他覺得,沒有比享受孤獨更自在的事情了。

他過著一種“鐘擺般精準的生活”:早晨六點半起床,一小時後送孩子上學,隨後返回家中的院子跑步;八點半吃早飯,九點半在書桌邊坐下,直到中午一點鐘,是一天中固定留給寫作的時光;午飯之後短暫午休,下午通常用來處理信件、鍛鍊身體、回覆信息;每天晚上,還留了雷打不動的閱讀時段。“人家說我這人很無趣,但是我很享受這種無趣,也享受這種刻板。”

八年時間,他寫出新作《人生海海》。這本書不再有波譎雲詭的諜戰世界,而將背景放在了他的童年。他講述了一個綽號“上校”的人在時代中纏鬥一生的故事,故事背後藏著令人嘆息的命運和人性。

麥家說:“我想寫的是在絕望中誕生的幸運,在艱苦中卓絕的道德。我要另立山頭,回到童年,回去故鄉,去破譯人心和人性的密碼。”

本書從始至終,父親的身影從未離開過。書中父親有兩個:一個是真實的父親,脾氣暴躁,沉默寡言;一個是理想化的父親,也就是小說的主角“上校”,無所不能,悲憫高大。

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如是說:父親在孩子心中有三種變形:開始是獅子,接著是駱駝,最後是孩子。我不知道麥家是不是從這句話中得到了啟發,但是《人生海海》中的“上校”,毫無疑問完全是按照這三種形態塑造的。

上校最初是獅子,無所不能,啥東西一看就會,一學就通,幹一行精一行,做木匠,做特工,做醫生,全都做到無人能及,轟轟烈烈,極富傳奇色彩。接著是駱駝,忍辱負重,在村裡過著“人人敬重人人恨”的日子。最後瘋了,只有十歲兒童智商,每天玩玩具過家家,無憂無慮,沒心沒肺。

《人生海海》末處寫道:“人活一世,總要經歷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氣,隨風飄散,不留痕跡;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得了一時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則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我覺得自己經歷的一些事,像烙鐵烙穿肉,傷到筋的疤,不但消不失,還會在陰雨天隱隱疼。”

麥家是個很難快樂的人,關於童年的傷痛直到現在依然是巨大的,他說:“我最顯著的特徵不是隱秘,而是孤僻。”這種浸入骨髓的孤獨,就是故鄉賜予的,就是少年賜予的,就是父親賜予的。

“人生海海”,這極富詩意的四個字裝載了厚重的人生況味,人生似海,起落浮沉。這其中既有日常滋生的殘酷,也有時間帶來的仁慈。

麥家成為繼魯迅、錢鍾書和張愛玲之後,唯一入選英國企鵝文庫的中國當代作家。

莫言說:“如果一個作家能夠創造一種類型的文學,這個作家就是了不起的,那麼麥家應該是一個拓荒者,開啟了大家不熟悉的寫作領域。”

茅盾文學獎授獎辭:麥家的寫作對於當代中國文壇來說,無疑具有獨特性。他的小說有著奇異的想象力,構思獨特精巧,詭異多變,文字有力而簡潔,仿若被痛楚浸滿,引向不可知的深谷,引向無限寬廣的世界。他的書寫,能獨享一種秘密,一種幸福,一種意外之喜。

南方文學盛典“年度傑出作家”頒獎詞:麥家的作品,獨闢蹊徑而雅俗同歡,是中國當代小說變革的界碑。《人生海海》講述了一個人是非難辨的一生,也寫了一個時代波詭雲譎的歷程,也在記憶的幽僻處叩問存在的常道。精妙入神的技藝,繁簡由心的敘事,留白處的凝思,重新紮根的愛與希望,昭示麥家的寫作新高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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