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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座有著兩千年曆史的城市,將在兩年的時間裡被夷為平地,並最終被不斷上漲的長江水位徹底淹沒,永眠江底。當人們在10元錢的背面,再度欣賞到夔門的秀美景色時,是否還會記得,那一張張在歷史和時代的夾縫中,被命運鏤刻的面容,他們的名字叫“三峽好人”。

煤礦工人韓三明從汾陽來到奉節,尋找他16年未見的前妻,兩個人在長江邊相會,彼此相望之後便決定重婚。女護士沈紅從太原來到奉節,尋找他兩年未歸的丈夫,他們在三峽大壩的碎石前相擁共舞,然後便黯然分手,決定離婚。整部電影的故事情節簡單,也並無強烈的戲劇衝突,平緩淡然,像是一部記錄尋親過程的跟拍。影片在一陣船笛和江水的浪嶼聲中開場,接著便是如這長卷油畫一般的影像場景,映入觀眾視野。沒有人知道這些陌生面孔的名字,也少有人會如此凝視於這些平凡的勞動者們的肉體和肌膚,然而在賈樟柯導演的電影世界裡,這一風格則是他一貫的聚焦。

某個江湖的小混混,社會中被擠入邊緣化的人,在時代洪流中被遺忘的青春,還有這一艘一艘流放在長江水上的船,鏡頭前這一批批的男女老少,如著靜物一般沉默,他們臉上佈滿了歲月的刻痕,也堆起那愛笑的皺紋。導演並不是要刻意表達艱難時刻中悲苦的低微,而是在油畫般的影像中,在光與影的塑形下,給予著對生命之堅韌不屈,最為尊嚴的肯定。賈樟柯說:“我帶著攝影機,闖入這座即將消失的城市,看拆毀、爆炸和坍塌,在喧囂的噪音和飛舞的塵土中,我慢慢的感覺到,即使在如此絕望的地方,生命本身都會綻放燦爛的顏色”。

瞭解賈樟柯的觀眾們自然看得出,《三峽好人》延續著導演一貫的風格:紀實。他還原了生活原本的那種土味,也正是這種紀實和對底層人的聚焦,成為了賈樟柯電影中至關重要的價值,他以紀實影像的方式,撕開了一個時代的浮華與粉飾,迫使觀眾不得不面對這早已經被遺忘,被遮蔽的真實。導演用鏡頭,挖掘出了被時代進步和商業洪流所遺棄的那些平凡的面孔。賈樟柯說:“這麼多年以來,我總是無法把鏡頭從這些人的身上移開”。在他平緩的場景裡,那本是土掉渣的生活樣貌,卻溢出了一種詩畫的抒情味道,這也正是賈樟柯的電影世界裡,獨具魅力的藝術表達。

無論是影片開場那油畫般的人像鏤刻,還是在廢墟之上仍然掛在牆上的“努力”二字,這些靜物沉默不語,卻又寫滿了時光的記憶。小馬哥躺在船頭,被大花棉被蓋著出葬的場景,以及那個對著長江,唱著兩隻蝴蝶的孩子,還有影片結束時,高空之中行走在鋼絲繩上的工人等等……這一系列的影像,都不是僅僅在追求真實的記錄,而是在記錄的基礎之上,著重表達一種抒情。賈樟柯緊緊盯住了這樣一些時刻,以使得他的影像總是能夠抓取到最富有情誼的生活片段。

那個對著窗口唱著老鼠愛大米的孩子,總是一個人對著遠方歌唱,他身在廢墟和閉塞之中,卻演唱著那個時代裡最流行的時尚,而這滔滔的江水,又會將他移送到什麼地方呢?還有那沉默的群山和木船的馬達聲,這是奉節一個小混混的葬禮,也是送他最後一程唯一的輓歌。這種在紀實中極力追求抒情的努力,不僅僅是賈樟柯電影的藝術特色,更是他對個體生命極為尊重且悲憫的表達。單單把這樣的影像理解為一種純紀錄的直白,顯然是遠遠不夠的。當然觀眾們看賈樟柯的電影,最直接的視覺體驗,一定與商業大片所帶來的刺激截然不同,不過若是說他的電影裡,僅僅只有底層的殘破,民生的悲苦,甚至只能看到髒兮兮的小鎮生活,那就顯然是忽略了,蘊藏於其中更為有力的美感。這常是被觀眾們所無視的,因為早已經習慣了商業大片裡的華美特效的眼睛,突然凝視著並不乾淨也不唯美的真實時,自然是不會習慣的,然而賈樟柯的電影美學,恰恰不是粉飾後的浮華,而是生活最原本的赤裸。

三明在船上問尋船老大妹妹的去向,4個光著膀子的男人,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端著麵碗,導演總是在擁擠的空間中,擠滿著極富生命力的古銅色的軀體,這是生長於這片土地上最有力的原始和質樸,然而他們的世界卻總是擁擠。三明與幾個拆遷隊的勞動者一同坐在宿舍裡,交換著錢幣欣賞彼此家鄉的大好河山,而住在這個閉塞空間裡的漢子們,卻永遠不會出現在錢幣上的景色之中。在那危樓的瓦礫上,親手拆毀一棟又一棟房屋的勞動者們,要一起合力把自己的家園夷為平地,然後再度踏上一條新的征程,去山西的黑煤礦闖上一闖,即便是明明知道每一次下井,都有可能見不到下一次的日出,但卻仍然要為活得更為寬裕一些,而用性命下注,這便是“三峽好人們”活下去的艱辛與尊嚴,這便是他們的處境。

賈樟柯無法不聚焦於此,因為他深刻的知道,自己的鏡頭一旦離開了人本身,他的電影美學就將不復存在。他赤裸裸的將肉體與汗水,勞動與苦澀記錄了下來,也正是這種原始的美,醜兮兮的美,成為了賈樟柯電影裡最為獨特的美學。不經修飾的真實,在藝術的雙目凝視之下,便富有了最情誼的表達,我彷彿聽到了賈樟柯對觀眾們進行的招呼,直視著殘破廢墟里點燃的香菸、飲下的烈酒、堆起的笑容,還有那下井之前頭也不回的背影,看似輕薄且卑微的生命,卻毅然影響了時代變遷下無情的證明。他們沉默的遠行,如這一首獻給廢墟和瓦礫的悲歌,這便是賈樟柯的影像,在生活之艱辛的最深處溢湧出的美感。

最後非常值得一談的是,在賈樟柯的電影裡世界並非是單一的,而是非常明確的呈現出兩個世界的對立與並置,不過這一藝術特點,常被觀眾當作是一個單一的紀實世界。其實從電影《小武》到《任逍遙》,再到《三峽好人》,賈樟柯一系列的電影創作都始終貫穿著這一藝術特色,而在《三峽好人》這部電影裡,也處處都充滿了兩個世界的對峙,沈紅在夜裡晾曬自己貼身穿的背心,而對面正矗立著那高聳雄偉的移民塔,前景隱喻著女人隱私的秘密和個體性的纖弱,而遠景處的巍峨則象徵著那冰冷且空洞的傲慢,這種混凝土的剛勁與女性的柔弱之對立,恰恰是導演有意為之的安排,更為大膽之處在於,紀念塔騰空而起,消失在天際,畫面瞬間變得舒適且安寧。這正是對個體世界的尊重和保護,也表達出導演對個體之無力的同情。

當然,還有彌散在整部電影中的廣播、船笛、音樂、砸錘聲,以及玻璃破碎和爆破的各類聲音,這是電影敘事過程中看不到的一個空間,然而這個空間和畫面中的人物內心,卻常常發生著對立,他們既是現實世界的氛圍,同時又不與人物內在的世界所並行。比如沈紅與丈夫在巨大的碎石前相擁,在廣播唱出的三峽讚歌裡舞蹈,最終,也在三峽大壩奔湧而出的江水聲中,結束了婚姻。導演不動聲色的把人物內在的苦與痛楚,消解在了讚歌的喜悅,和江水的無情之中。在兩個世界的病滯中,個體性焦灼的悲情,顯得更為無助與渺小,賈樟柯深刻的洞見到個體性的世界,在時代所呈現出的那個世界面前,被遮蔽和遺忘的如此徹底,以至於人們常把時代進步的飛速和華美看作現實,卻不願意直面這脆弱且無助的個體性生存之困境。

《三峽好人》這部影片,看似是在展現兩個外鄉人來到三峽尋親的過程,實則卻是在主線的牽引下呈現出了三峽奉節這個城市的風土與人情,江湖與青春,這裡正在發生著最真實也最為動盪的各類人生命運的不定,不得不說,這正是賈樟柯的藝術創作極為高明的地方。他以一個外鄉人的身份進入這座城市,將其所看所欲的人和所參與過的事,以最不刻意的方式呈現了出來。劇中的主人公既是一個局外人,又是這一群體當中的一員,時代下的苦難,遠不是某一地域的不幸遭遇,而是每個人都有可能的身在其中,。三峽這個江湖之外,也還有山西的江湖,廣東的江湖,以及你我他共有的渺小與孤獨。2006年12月14日,《三峽好人》選擇了與《滿城盡帶黃金甲》同期上映,賈樟柯說:“我想要看看,在今天這個黃金至上的時代裡,還有多少觀眾會關心好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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