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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民兵 董祥坤

上世紀60年代末,我報名應徵入伍,從偏僻鄉村來到城市工作。居住的、辦公地都是樓房,雖樓層不高,大多二三層,但每天上下樓所走的次數,至少也得兩位數以上。工作、生活環境的變化,讓我一時不太習慣和適應,但因為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步入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軍旅生涯,自然也暗自慶幸與高興。

那時候,我十八九歲,個子不高,清瘦敏捷,上下樓梯輕鬆自如,疾步如燕。有時為了爭先恐後,走起來連蹦帶跳,一步跨越兩三個臺階。一有急令要事,總是立馬奪門而出,渾身是勁地直奔樓下,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務。興致來了,還時不時與戰友相互挑逗打賭,誰先到樓頂誰取勝,輸了的請客吃小糖。又多又快的走樓梯,常累得我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但年輕力壯的我,只要稍許休息一下,身體很快恢復如初。火熱的軍營生活,也讓我沸騰的熱血把身上的汗水一焐即幹,很少感到疲倦和辛苦。

朝夕相處的戰友,特別是我的老班長,看到我走樓梯經常又蹦又跳,放任不羈,猶如沒有長大的清純孩提,都關切地提醒,“慢著點,別摔倒了!”我當然言聽行從,好歹知曉。但有時事情一多,時間一急,興致和衝動一來,往往就把安全拋至腦後,甚至忘得一乾二淨。果不其然,戰友的善心好意並非多餘。一次,我與在機關當通訊員的同行下樓拿報刊信件,他又一次提示要與我挑戰比快。這位同行戰友個頭比我高,跨的步子比我大,但速度沒有我快。出於蟬聯取勝的思想,我想也沒有多想就一口答應。口令一下,兩人就像拔河似的,各使各的勁,各出各的招。當我領先跑到二樓,眼看就要到達終點時,由於衝力過大,右腳不慎踩空,身不由己地撲通一聲,猛地向前倒下。我起身坐著檢視,兩隻手掌和膝蓋全都磕破出血,一時疼痛難忍。好在無大礙,不用住院,也沒有請病休假,揞些消炎藥就痊癒了。但造成的心理創傷一直留駐心底,揮之不去,“上樓怕腿發軟,下樓怕腳踏空,”便成了我走樓梯的深切體驗與教訓。但幸運的是,我沒有因噎廢食,跌倒不起,影響和阻礙自己繼續行走樓梯的正常頻率。

在物質匱乏的年代,用電供不應求,非重點保障的住宅樓道,一到夜晚時常黑咕隆咚。我居住的樓道又是敞開的,沒有大門,空蕩陰森,還堆了許多雜物,讓人上下樓梯困難不便,有些擔驚受怕。我清楚地記得,那次下夜班回家,當摸黑走進樓道,手扶護欄剛跨上臺階時,一隻野貓瞪著碧藍的眼睛,突然兇猛地自上而下,“喵”地大叫一聲,像箭似的,從我身邊嗖地穿過,把我冷不防地驚嚇一跳。我被怔得一手緊抓欄杆,一手按在胸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才緩過神來。由此以後,我夜走樓梯不是提著煤油燈,就是打著手電筒,有時還要喊上家人相陪,好長一段時間不敢獨自摸黑走在這一曾經受過精神傷害的樓道上。

兩年後,因工作需要,我被調到上級機關給領導當專職秘書。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走樓梯雖減少很多,但其快慢的自主權也隨之失去。無論在本地上下班,下基層調研督查,還是外出開會參觀,上下樓梯都是緊跟領導身後,一手拎包,一手防備領導安全。領導走多快我走多快,不敢“越雷池一步”;領導走多慢我走多慢,不能掉後半步。自己欲快不能,欲慢不得,似乎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牽著走,束縛了行走樓梯的腳步。這位領導離休後,我仍留在部隊機關工作,前後一干就是十八年,從排職一直幹到團職,成了年輕的“老機關”。自己雖機關業務比較熟悉,但長時間被動、單一的機關生活,也使我“五音不全”,“缺胳膊少腿”的,於是產生了改換門庭、調離機關的想法。

巧了,不久部隊機關精簡整編,我心想事成地調到部隊一線團級單位任職。整天身在兵中,與幹部戰士同學習、同勞動、同訓練,一步一行前有人看,後有人跟,自己也總覺得有許多無形的眼睛在時刻盯著我,行走樓梯的要求就更高更嚴了。“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走樓梯也得身端步正,具備軍人似鐵如鋼的應有身姿。勾肩搭背、鬆懈懶散、打鬧拉扯,“上樓像老人,下樓像病人”,是部隊所不允許的。若存在領導身上,不管是主官還是副職,是管軍事還是管政工後勤的,都會讓人戲謔嘲笑,甚至說你“帶不好兵”。這種嚴格正規的生活環境,讓我的形姿走象不斷得到砥礪和滋養。後來,儘管我又轉崗換位,職業單位常有變化,但行走樓梯幾乎沒有“形象”走樣,始終保持在部隊錘鍊得“雄赳赳、氣昂昂”。

臨退休前,我家拿出全部積蓄購買了一套位於六樓的住宅。複式樓頂陽臺寬敞,乾淨衛生,家裡通風采光好,在閒情逸致時還能上陽臺養花種菜、觀光賞景,但走樓梯卻有增無減。從一樓到六樓共有98個臺階,每天下樓拿報紙、取快件、提牛奶、送垃圾,外出買菜、串門、散步,還要接送孫輩上學放學,參加親朋好友聚會聊天,與過去走樓梯相比,不僅次數成倍增加,而且還提升了樓層的高度和年大體弱帶來的難度。退休後的工作壓力雖完全卸去了,可又新增了無窮無盡的上下樓梯的負荷與憂愁。

開始我對這變化了的情況還能適應,因為自己年齡不算太大,剛過中年,身體健康無恙。但隨著時間的無情推延,自己不可逆轉地步入暮年,走樓梯就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當年的鏗鏘跫音也不復存在。如今腿腳不靈,走樓梯只能放慢速度,把腳步邁穩邁實,一步一個臺階地慢慢行走;或者手扶樓道欄杆,上一層到轉彎處歇一下,喘口氣,把攜提的貨物換隻手,然後再上一層。到了現在這個年齡,畢竟歲月不饒人啊!不服老不行,需要過濾心境,平復心情,調整心態,心安理得地接受老了這一現實。不去爭年輕時的面子,也不去擺什麼身份架子,上下樓梯量力而行,無須刻意講究,怎麼省力可行就怎麼走,誰也不會再去在乎你走得怎麼樣。後面來人了,主動靠到一旁,笑著讓其先走;手裡貨物提不動了,熱心人提示幫忙,也不必客氣,就讓他們順送至家。需要上下樓做的重活苦活,放手讓子女去做,自己不任性撐著硬幹,去掉那些不必要的走樓梯。

記不清有多少次,我接十歲外孫女放學回家,上樓時不是我牽著她的手一前一後地走,而是她懂事地攙扶著我,邊說話邊慢行,在溫暖可親中不知不覺到家。開門等候的老伴,又利索地接過沉甸甸的書包,幫一老一少的我倆換好鞋子和外衣。每遇此時,我總是難抑內心的愉悅而笑眯眯,能在孤伶中有快慰、睏乏中有溫馨、寂寥中有歡笑,藏在心中的退休後的失落感也就漸漸淡化。

一年秋天,子女出差在外,老伴買回一箱20斤的新鮮水果,在一樓按門鈴讓我下樓去接。我匆匆走下樓,俯身伸手掂了掂,用力搬在胸前,邊上樓邊歇息,使盡全力搬到家後,便有氣無力地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身體斜躺著,頭歪向一邊。我好會兒心速跳動加快,喘氣急促,臉色發白,胳膊大腿痠痛。老伴給我倒了杯熱水,我顫抖的手端不穩,草草喝了兩口又還給她。老伴吃驚地看著我,咂著嘴不說話,善良的眼睛溼溼的。不難想象,再過若干年,我即使躊躇滿志,毅力不減,用“跛鱉千里”鞭策自己,把上下樓梯權當鍛鍊身體的途徑,始終堅持下去,或許有些嚴苛和奢望。當然,有些事情現實往往可以出乎意料地改變假設與預想。

有幾回,情同手足的女兒女婿,為讓我們老夫老妻少走或不走樓梯,儘量多地安享幸福晚年,嚷著要新買一套低層住宅。但我們考慮到,一來現住宅位於城市中心,出門不遠就有超市、菜場,生活十分便捷;二來本小區住戶都是原來一個單位工作的,互相瞭解熟悉,有什麼事容易形成統一;再是,城市房價居高不下,買面積大些的,經濟條件難允許,買面積小的或二手房,又於心不甘。矛盾的心理使我家一直未買低層住宅,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實,當年購買六層住宅時,我們也曾考慮到老了之後上下樓梯的困難,但那時也沒有想得太多,“到時再說”。況且,我家買六樓住宅不同於市場買賣,是單位依據情況打分敲定的,符合什麼條件買什麼樓層的房子,個人不能自由選擇,我就被攤到了六樓這一套,只好情非所願地勉強買下。話說回來,單位這樣做也合情合理,我無怨無悔,否則新建住房就無法順利出售。

去年,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訊息,老舊多層住宅可以加裝電梯。我眯盹的眼睛忽然亮了。老舊多層加裝電梯,眾多市民何嘗不想呢?尤其是我們這些老少之人,更是一種渴望,一種心聲,一種期待。善解人意的住宅小區物業人員,根據資訊和有關政策規定,很快組織人員外出考察,開會並逐戶徵求業主意見,研究上報了加裝電梯的方案。這讓我們有了盼頭,看到了希望和曙光。一旦圓夢,上下樓梯的困難就根本解決。即使因故暫時加裝不了電梯,我也會在熟悉的樓道上繼續優雅地行走。

人生如同走樓梯,無論身處何時何境,腳上磨出多少血泡老繭,都應把自己漫長的人生腳步走穩健、走踏實。

作者簡介

董祥坤,出生蘇南農村,與新中國同齡。從事軍隊政治工作,大校軍銜,退休幹部。興趣文字,筆耕不輟,先後有數百篇文章見於報刋。董祥坤,出生蘇南農村,與新中國同齡。從事軍隊政治工作,大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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