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走了

文：西山小寶

換了手機以後，沒有存通訊錄，電話就沒有接。

很難得的週末半日，我正在看《只有芸知道》，不想有人打擾悽美的愛情。

我哪裡知道，這是螞蟻生前的最後幾分鐘。

軍軍，就是螞蟻，本名叫唐軍。

二

手有些抖，煙掉在去往車場的路上，我又掏出一根，點燃。

今天北京不冷，但Sunny慘白，沒有血色。

三

當你們看到這條朋友圈的時候，我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這是生前我委託我先生髮的。在我四十二年的人生旅程裡，有過太多感動，太多獲得，感謝所有愛我疼我的家人，朋友，同事，謝謝你們，是你們給了我勇氣讓我同病魔鬥爭，只是，我累了，我想休息了，如果有來生，我還想你們是我的家人，是我的朋友，還想他是我先生，還想擁有這樣一個兒子，我走了，勿念……

螞蟻說的“先生”，其實是她的前夫，小鄧。

我才知道，螞蟻原來42歲。我問過她很多次，就是不跟我說年齡，看上去只有30出頭。

四

我跟她認識，是緣於我組織的一次捐款。一位維和戰友的女兒得了白血病，我發起了捐款。

捐款很多，最多的一筆是500元，來自螞蟻。

我問她，認識？回答：不認識，我也是白血病。

後來才知道，她曾參加過黎巴嫩的維和行動，是一名女軍官。從黎巴嫩回來後，患上了白血病，正在治療之中。

五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螞蟻就叫我哥，叫得很親熱。

有一年我回去休假，螞蟻說：哥，我去找你玩。我說好，來吧。

於是螞蟻真來了。一起來的，還有維和步兵營的兩名戰友，和小鄧。

我請大家吃飯，螞蟻很親熱地過來摟著我照相。我媽媽嚴肅地警告我：你注意點影響。

後來照片發過來，用美顏拍的，我都不認識我自己。

六

我問過她，你為啥叫唐軍？

螞蟻說，因為是八一建軍節生的，父母都是軍人，所以就取了這麼個硬朗的名字。

螞蟻還說，她天生就喜歡當兵，不當兵不知道該幹什麼。

所以，後來又去參加了維和行動。

我說，你不僅天生喜歡當兵，你還天生喜歡熱鬧，喜歡摟著帥哥照相。

螞蟻馬上發來一張她在黎巴嫩摟著西班牙士兵拍照的照片。

參加演習中的螞蟻

七

螞蟻的白血病曾得到了控制，三年沒有復發。

從表面上看，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差別。

白白淨淨的。

螞蟻跟我說：哥，我活過來了。

我問她，過程怎麼樣。

螞蟻說：你回重慶，我請你吃火鍋。

八

我回重慶，螞蟻真請我去了枇杷山。

漫山遍野的火鍋。

螞蟻、我、小鄧，維和回來的宗澤和他的夫人，閨蜜旺旺，小酌土酒。

微醺的時候，大家都說了很多肝膽相照的話。

九

病好了以後，螞蟻決定談戀愛。

但，未果。

我相信那位迫於父母壓力絕塵而去的東北人，多少會有些許的愧疚。

螞蟻曾對我說過：哥，我對他，那麼好。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倒不是想譴責誰，但我確實瞧不起這樣的男人，沒那麼勇氣，就別去愛。

十

後來，螞蟻還有一次遇見。

因為男孩子年齡要小很多，我們都管他叫小海星，是一名飛行員。

小男孩愛上了螞蟻，死去活來。兩個人像個孩子一樣，在五棵松華熙的懸梯上一遍一遍的滑下。那是北京一月的冬天，滴水成冰。螞蟻過來拉我：哥，你也來。

我問過螞蟻，他能娶你嗎？螞蟻說你認為呢？

我想了想，說：我堅信你們是真正的愛情。我祝福你們。

維和行動中的螞蟻

十一

我寫了一本關於維和的書，要在北京開新書釋出會。

考慮到螞蟻剛剛康復，沒有邀請她。她很生氣，自己買機票來了。為了便宜幾十塊錢，她選了當天最廉價的航班。

我掏錢把她的機票出了，騙她說是出版社給報銷的。

釋出會那天，我請她站起來，介紹她的維和經歷，她站得筆直，露出八顆牙齒笑。

十二

螞蟻開始天南海北的玩，一會兒敦煌，一會兒雲南。

我曾勸過她，要注意身體。

她回覆：哥，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

從那以後，我經常會在各種場合提醒她，你是個病人。

但誰想到，復發得這麼快。

十三

螞蟻很看重她的維和經歷，那應該是她短暫人生中的高光時刻。

她存了很多維和紀念品，好多，連紀念體恤衫都留著。她愛軍裝，愛軍隊，愛火熱的軍人生活。

走的時候，戰友為她換上的是迷彩服。

前夫小鄧，有情有義的守在跟前。

螞蟻曾跟我說過，這段時間多虧他跑前跑後。

生活中的螞蟻

十四

螞蟻愛美，重形象。病重了，小海星要去重慶照顧他，被螞蟻堅決拒絕。

螞蟻說，我這個樣子，怎麼見他？

我說你現在什麼樣子？

螞蟻給我發了一張面板的照片，紫黑、膿水，我說：噁心。

螞蟻說：哈哈哈哈。

十五

螞蟻給我發信息：哥，我就這幾天了，今後兒子有什麼事情，你要幫忙。

我說不可能的，我找大師給你算過，你能過這一關，就是要遭罪。

螞蟻說：真的嗎？？？打了三個問號。

我說真的。

過了一週，螞蟻說：哥，你騙我，院長政委都來看我了。

我說你別怕，我要去普陀山出差，我去給你求個平安符保佑你。

十六

算下來，我從普陀山回來，不過十日

十七

很多人都不知道螞蟻有病，除了從來不喝酒，她根本看不出來有病的樣子。

還沒有什麼心眼，輕易也不說人壞話。

螞蟻說，我要實在忍不住了就跟旺旺說。旺旺是她在醫院最好的朋友，但螞蟻跟我說過，旺旺不會喜歡像我這樣的男人。我說好吧。

十八

螞蟻走了，她可能並不知道，我真把她當成妹妹。

她也不知道，我已經填了休假報告，訂好了27日下午的飛機。

人生能有幾個朋友？螞蟻是我看重的一個。324背後那家啤酒鴨，再約。

十九

螞蟻說，我就是一隻螞蟻，卑微，弱小。這個世界，我來過又能怎樣？我走了又有何失？

去送螞蟻的人都說，螞蟻走得很安詳。安詳是個形容詞，指穩重，安靜祥和的意思。

我說，不對啊，螞蟻走的時候，一定會回頭衝我微笑，露出八顆牙齒說：哥，我走了哈！

二十

淚不能禁，止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