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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末日,大體上有兩種局面:

一種是無力迴天而天命難違。矛盾積累到必須發生質變的地步。這時候,再怎麼努力也沒用。東漢末年、唐朝末年以及明朝末年,就是如此。未必有雄主卻不算昏君、未必有良臣卻不算奸佞,關鍵是大家不算不努力。但形勢比人強,努力全都化成一曲曲輓歌。

一種是天不亡我卻自取滅亡。局面的確很危、困難的確很大,但遠沒到置之死地的程度,甚至看上去還算一派昇平向好。這時候,只要大家努力一下,危機就能化解、難關就能渡過。甚至不努力,大家集體躺平、啥也不幹、捱過這關,那也行。但是,坑貨的奇妙之處就在於他不是有坑就跳,而是自己挖坑自己跳,甚至帶著大家一起跳。北宋末年,便是如此。

就北宋來說,宋金關係的總原則,應該是和平大於一切。

相比女真軍隊的快劍無敵,北宋軍隊就是砧板魚肉。所以,根本無需後視之明,單憑這一形勢,北宋就該掂量出輕重。但是,北宋做不到。皇帝和廟堂集體“努力”著找坑跳,甚至沒坑也要挖一個。這就是自掘墳墓、自取滅亡。

女真是否一定要打北宋,這是動機問題。動機問題不好說。

女真搶錢搶得太順手。在當時,契丹是草原霸主、東亞強國。但自家軍隊只用十年就把契丹搶到亡國。契丹大遼的土地、人口、財富,這筆錢太大,而且來得太快。女真權貴數錢都能數到手軟。但這就不搶了嗎?慾望沒有止境。北宋比契丹大遼還有錢,比契丹大遼還軟弱。這時候不去欺負下北宋,就對不起女真大金的事業上升期。

欺負是一定的。但女真未必一定要打,因為金宋關係極為特殊。

不管女真是否鷹派上臺,但只要能踏實拿錢,那就沒必要去打。因為打仗是要死人的。女真鷹派的確很硬、北宋廟堂的確太慫,而這恰是一對兒關係上的互補,不至於爆發戰爭。而且,一旦有錢有面兒,那女真鷹派也就無需再硬。就女真來說,金宋關係是赤裸裸的金錢關係,你不給錢、我就打你,你給了錢、我就不打。金滅北宋,不能類比晉滅東吳、隋滅南朝、宋滅南唐的關係。前者主要是金錢關係,後者主要是政治關係。

那北宋和女真為什麼一定要打起來?

女真這個對手,不確定性因素太多。原因是政治不成熟。老大心血來潮,就能“提兵百萬西湖上”。而所謂的“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全是修辭、不是原因,甚至連動機都談不上。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對手,你根本無法分析。因為它的所有操作,都源自一把手或某個權貴的非理性衝動。

相比女真,北宋的政治要成熟得多、穩定得多。雖然操作各種匪夷所思,但匪夷所思卻有章可循。即便失敗,你也能從北宋身上發現問題在那、分析原因為何。所以,為什麼一定要打起來的問題,我們重點談北宋。

金宋開戰,一定要談張覺事件和營平灤三州問題。

張覺是平州人,早年中過進士,後來官至遼興軍節度副使。女真滅遼時,平州兵亂,殺死節度使蕭廸裡。搞定兵亂後,張覺便被平州軍民推舉為領平州事。營平灤三州以平州為重,平州屬節度州,統轄營州和灤州這兩個刺史州。所以,張覺領平州事,也就相當於控制了營平灤三州。

燕京之戰後,女真把燕京賣給北宋,卻保留營平灤三州。但營平灤三州,既不在北宋手裡,也不在女真手裡,而在大遼將軍手裡。具體說,就在張覺手裡。女真對張覺的態度有點兒糾結,雖然瞧不起卻不得不重視。最後,還是冊封張覺為臨海軍節度使、知平州,後又加官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就招降納叛來說,女真要比北宋大方。

從後來的形勢發展來說,女真有足夠理由瞧不起張覺。因為這傢伙太缺乏見識,完全沒有預判形勢的能力。張覺雖然歸順女真,但認為大遼沒死透、女真也不仗義,於是就有了獨霸一方的野心。

天祚帝還在西北聯絡草原勢力;蕭幹已在奚人舊部自立為帝,這足以說明殘餘力量很強。這就是大遼還沒死透。而說女真不仗義,主要是女真對燕京的處置。因為北宋一再遷就,所以女真在交割燕京前搞起了瘋狂搶劫,錢財要搶、物資要搶,甚至連人口都搶,一定要把燕京百姓搶回東北老家。這就讓張覺錯誤地認為女真也會把營平灤三州搶劫乾淨。如果是這樣,那自己這個節度使還有什麼意義。

於是,趁著大遼殘餘勢力反撲,張覺帶著營平灤三州搞起了獨立。但是,大遼這座大廈只剩斷壁殘垣。所謂反撲,只算迴光返照,扛不住女真人的回馬鎮壓。所以,為了不被女真消滅,張覺找到了北宋這棵大樹,派出使者聯絡燕山府,準備帶著營平灤三州向北宋投降。

張覺投降這一事件,最考驗北宋的政治見識。

北宋面前擺著兩個選擇:一是接受張覺,那就違背宋金盟約,正式跟女真撕破臉;二是拒絕張覺,那就遵守宋金盟約,正式承認女真對營平灤三州的佔領。

這本來是一道非常複雜的選擇題。但宋徽宗連想都沒想,就拿出了一套兩全其美卻一貫本色的處置方案:

一是作壁上觀,讓張覺先跟女真人打,等兩敗俱傷了,自己再坐收漁翁之利;

二是表裡不一,燕山府秘密接納張覺但絕不對外聲張,更不能讓女真人知道。

這是汴梁奸商宋徽宗的一貫本色。如果是搞關係、做買賣,那這套手段的確夠奸。但如果搞國戰,那就是在玩火。北宋肯定打不過女真、女真卻真想打北宋,這麼操作的結果就是為女真開戰提供藉口。如果連北宋都打不過女真,那宋徽宗又憑啥認為張覺能打過女真?

但是,宋徽宗就這麼玩火了。而以宰相王黼(fǔ )為首的北宋朝廷,竟沒有反對意見,或是默許、或是支持,反正大家都不反對。唯一的反對聲音來自歸化大臣趙良嗣。趙良嗣的反對,主要基於以下兩點:

一是盟約筆墨未乾。宋金燕京會盟簽約於宣和五年四月。為了這份盟約,兩國皇帝可都發了毒誓。但宣和五年五月,還不到一個月,北宋就要接受張覺而違背盟約。即便是人際關係、買賣商戰,你也不能這麼快翻臉。

二是內部問題太多。燕京被女真搶成空城。這時候就要趕緊恢復燕京生計。一座空城無法成為北方防禦重鎮。宋軍跟金軍都能比出代差來。所以,當務之急是趕緊整軍備戰。山後諸州的交割還在進行中,既然阿骨打已經答應,那北宋就該趕緊跟女真交割,和平拿下山後諸州這個新防線。這些事,哪一件都比營平灤三州重要,更比張覺重要。

然而,趙良嗣的意見沒被採納。

接下來,就是宋徽宗所期望的坐山觀虎鬥。

張覺坐鎮三州、擁兵近十萬,這股力量不弱。女真派完顏闍母出兵三州、鎮壓張覺。但完顏闍母的先鋒攻城部隊才兩千人。這是女真人的問題,打仗打得太順手,所以自信到狂妄。於是,鎮壓不成,反而損兵折將。而就是這場仗,硬是被張覺宣揚為大捷,然後拿著這個大捷向北宋朝廷邀功。

坐山觀虎鬥的期望實現,接下來就是坐收漁翁之利。

宋徽宗大喜過望,當即拜張覺為泰寧軍節度使,而且這個節度使可以世襲。這就相當於受降張覺,接納了營平灤三州。冊封詔書由張覺使者李安弼帶回。同時,宋徽宗可能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書法,竟用金花箋御筆寫了一封信,交給張覺的弟弟。發詔書已屬倉促,而寫御筆書信就更是莽撞。宋徽宗和北宋廟堂一定要把毀盟棄約的證據,全給女真人攢足。

這時候,趙良嗣繼續反對。但反對依舊沒用,趙良嗣還因此遭貶。

就在張覺出城迎接李安弼和冊封詔書的時候,女真大軍突然殺到,一個衝鋒就把出城的張覺和平州隔開。張覺回不了平州城,只能逃奔北宋的燕山府,被常勝軍收留。期間,北宋的受降詔書和宋徽宗御筆書信全都落到了女真人手裡。但是,女真人並沒有聲張。因為平叛要緊,找北宋算賬只能往後排。女真大軍隨即在營平灤三州發動了平叛戰爭,差不多打了半年多。

這時候最尷尬的就是北宋。

一個尷尬是救不救平州。按理說受降張覺,那營平灤三州就是北宋的地盤。所以,金兵舉兵三州,北宋就該出兵。但是,北宋不敢。

一個尷尬是助不助女真。因為自己跟女真是盟國,所以女真三州平叛,北宋就該提供糧草、解決後勤。於是,北宋只能硬著頭皮、厚著臉皮支援金軍。

這就是宋徽宗和北宋廟堂操作出來的張覺事件,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但沒有最尷尬只有更尷尬。

女真平叛三州之後,立即向北宋發出通牒,要求交出張覺這個自家降將。根據宋金燕京會盟,北宋有義務交出張覺。因為營平灤三州屬於女真、張覺是金國節度使。於是,最尷尬的一幕出現了:北宋先是送了一個假首級交給女真;被女真識破後,只能逼張覺自殺,把張覺的真首級用水銀封好交給女真。

這件事直接導致駐守燕京的常勝軍集體崩潰。

接收燕京後,北宋將燕京更名燕山府,王安中為宣撫使、知燕山府,算是燕山府的一把手;郭藥師和詹度是王安中的兩個副手。郭藥師捏著常勝軍,排位在詹度之上。所以,常勝軍是北宋在燕京地區唯一的軍事存在。也就是說,燕京屬於北宋,是因為有常勝軍守著。

但常勝軍和郭藥師,跟平州將士和張覺一樣,都是契丹的降兵降將。所以,如果北宋能把營平灤三州的軍民和張覺首級賣給女真,又為什麼不能把常勝軍和郭藥師的首級賣給女真?

張覺事件後,北宋失去了郭藥師和常勝軍的忠心。

常勝軍不再忠誠,宋徽宗和北宋廟堂也看出來了。於是,宣和六年(公元1124年)三月,北宋就在山西組建了一支義勝軍。義勝軍的主要功用是防著常勝軍造反。為啥北宋兵多卻打不了勝仗?常勝軍守衛燕山府、義勝軍盯防常勝軍。自家軍隊盯防自己軍隊,所以這個兵就不能不多。但因為義勝軍的待遇比常勝軍更好,導致常勝軍的士兵批量跳槽到義勝軍。為防止自家軍隊跳槽,郭藥師下令用墨汁給士兵刺青,每個兵的臉上都得寫上是我的人。這麼一折騰,常勝軍不僅沒了忠心,也沒了士氣。北宋的兵就是再多,也打不了勝仗。因為這夥人都不知道為誰打仗。而燕京或燕山府,也就成了一片女真隨時想拿就能拿下的土地。

張覺事件還引發了另外一個非常麻煩的問題。那就是山後諸州的交割。女真人乾脆不認賬了,不僅拒絕交割,而且還出兵攻佔了北宋已經控制的朔州、應州和蔚州。整個山後諸州,全被女真人控制。

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七月,宋徽宗派譚稹出掌山西。山西是童貫的地盤。宋徽宗山西換帥的目的,就是要壓制童貫。雖然昏招迭出,但宋徽宗不是傻子,知道童貫的燕京之戰打得太菜。童貫就是一個飯桶。但大宋軍隊的掌門人暫時換不了。那就先把山西這個重鎮控制住。而這時候,山西交割出了問題,那譚稹就要承擔責任。所以,宋徽宗只能繼續用飯桶,又把童貫派回山西。

張覺被殺的時間,是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年底。這時候,女真已經具備了對宋發動戰爭的理由:北宋送來張覺首級,說明北宋確實收留了自家降將張覺;北宋對張覺的冊封詔書和徽宗寫給張覺的書信,說明北宋早就毀盟棄約。這時候,女真完全可以出兵北宋。

但女真並沒有。

因為他們還要做一件大事,那就是捉到天祚帝。捉不住天祚帝,大遼就不算死透,大遼的草原地區就一直是女真大金的威脅。而這件事將由宋徽宗和童貫這兩個坑貨一起幫著完成。

公元1124年,宣和六年八月,童貫重掌山西,並肩負了宋徽宗的一項重要使命,即:找到天祚帝,利用天祚帝在草原地區的威信向女真施壓,從而減輕女真對北宋的壓力。

這是什麼?這就是聯遼攻金啊。

以前,宋遼之間有澶淵之盟,於是北宋聯金攻遼;現在,宋金之間有海上之盟,於是北宋聯遼攻金。這就是北宋王朝的縱橫捭闔和大宋官家的奇謀妙計。

同時,宋徽宗繼續賣弄他的書法藝術,給天祚帝寫了一封親筆信,由一名西域僧人轉交天祚帝。這名西域僧人也是相當不簡單,竟玩了一回“把信送給加西亞”,成功把信送給天祚帝。在拿到天祚帝的回信後,宋徽宗當即下詔:對天祚帝待之以皇弟之禮,還要賜大宅子和美女。

大宋官家不僅外交工作積極主動,始終走在大宋朝堂之前,而且情報工作也是穿越級存在,早已甩開大宋廟堂好幾條街。

然而,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縱橫捭闔、所有奇謀妙計,都是要多拙劣又多拙劣的表演。而且,這種拙劣表演反倒增加了對手的精彩,可憐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宋徽宗和童貫的這些個神奇操作,是個什麼結果?

本來天祚帝已經躲在草原不出來了。因為西夏也不接納,所以天祚帝就更不想出來了。這時候,女真別說搜山檢林就是搜石頭檢沙漠,也未必能捉到天祚帝。但因為宋徽宗無比親切的橄欖枝、又因為童貫的各種積極活動,所以天祚帝竟然衝出夾山(可能是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北面大青山)、進攻女真。

天祚帝的這場進攻,相當無厘頭。但之前有過分析,主要是三點理由:一是阿骨打死了;二是耶律大石歸來;三是草原“謨葛失”部出兵支持。這時候,還要加上一條,那就是集兵山西、聯宋攻金。童貫在陝西、天祚在草原,中間隔著女真人。所以,天祚帝就要打開自己與北宋的通道。這樣,進,可以聯宋滅金;退,可以到北宋當皇弟。

但是,夾山之戰成了大遼王朝的尷尬悲歌,遼軍紛紛投降、天祚立即逃跑。但女真人已經提前封鎖天祚帝退路。公元1125年,宣和七年二月,女真大金終於捉到了天祚帝。

至此時,北宋為自己挖好了所有的坑,何時埋葬自己就看女真人的心情。第一個坑,接納張覺;第二個坑,聯絡天祚。前一個坑為女真開戰提供了充足理由;第二個坑徹底解決女真的後顧之憂。還有第三個坑,是一個衍生坑。張覺事件瓦解了常勝軍的忠誠、義勝軍瓦解了常勝軍的鬥志。所以,宋金一旦開戰,常勝軍難免調轉槍口,跟著女真一起搶北宋。

宋金遼三國博弈的複雜度,不次於魏蜀吳的三國演義。但三國演義能讓你感覺到悲壯,而三國博弈卻讓你莫名的沮喪,“未嘗不廢書而嘆”。問題是這些坑,那挖坑的原因是什麼呢?

李鴻章臨終遺言:環顧宇內,人才無出袁世凱右者。為什麼大清帝國會把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交給袁世凱這個最後埋葬自己的人?為什麼李中堂這個大清忠臣會有如此遺言?(PS:這個遺言尚待考證,其實無需他人推薦,北洋大臣已經“非袁莫屬”)。

原因跟北宋一樣。

在那個時候、在那個形勢、在那個局面,擺在大清王朝面前的只有袁世凱,除了他,大清朝無人可用。矬子裡面拔將軍,袁世凱雖然不是大清的人才,卻是大清朝廷的人才。

在徽宗時候、在激盪形勢、在博弈局面,擺在大宋王朝面前的只有童貫、王黼這些人,除此之外,無人可用。整個朝堂,對張覺事件提出質疑的是趙良嗣。但趙良嗣是契丹大遼人,他不是北宋自己培養出來的官員。

王朝末日,除了社會而政治的風雨飄搖,最後自下而上的崩潰;還有政治而社會的坑貨掘墓,最後自上而下的崩潰。北宋即是如此。自己選拔的精英,全是人情老到、精緻利己的官場老手,而在國事面前卻全是坑貨。當然也少不了宋徽宗這個終極坑貨。但哲宗早逝,徽宗這個皇帝是大宋朝堂集體抉擇的結果。所以,宋徽宗這個奇葩皇帝,不是生出來的,而是大宋朝堂選出來的,是北宋早就挖好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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