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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在《我是揚州人》一書中提到:“我家是從先祖才到江蘇東海做小官。東海就是海州,現在是隴海路的終點。我就生在海州。四歲的時候先父又到邵伯鎮做小官,將我們接到那裡。海州的情形我全不記得了,只對海州話還有親熱感,因為父親的揚州話裡夾著不少海州口音。”朱自清與海州有何不解情緣,一起來揭開神祕面紗!

朱自清在寫《我是揚州人》這篇文章時,是在1946年9月,當時的民國東海縣政府確實設在海州。但他說祖父朱則餘在“東海做小官”卻是不對的,至少不夠準確。朱則餘做官時是在光緒年間,那時的海州是直隸州,管轄東海、贛榆、沭陽等縣,比他所說的東海縣大多了。所以,不能說在“東海做小官”。應該是在海州做小官。如果這麼說就準確了:“我家是從先祖才到江蘇海州做小官的。海州就是現在的東海縣。”由於朱自清的“筆誤”,一直到今天,也沒有人來較真糾正,還繼續這樣的“筆誤”。而朱則餘做的官也並不小,是清光緒年間海州的承審官,主管全州民刑案件。這可是個當權的肥缺,而且一干就是十多年。

朱自清把地名次序弄反了,可能是因為“東海”確實比“海州”更為古老。歷史上的“東海郡”出現在秦代,而東魏武定七年(549年)才稱海州。唐代以後,除元代一度稱海寧州外,其餘各朝基本上延稱海州,清雍正二年(1724年)升為直隸州。民國元年(1912年)改稱東海縣,此後,又把東海縣的一部分,另設連雲市、新浦市等(打個比方,有點像歷史上江蘇省的上海縣,因為特殊的機緣,上海設市,漸成後來的規模,而現在的體量更是特大城市了)。不過民國期間的東海縣政府所在地,一直都在海州。這麼說,朱自清似乎又沒有說錯。

朱自清原籍是浙江山陰(紹興)。他的祖父朱則餘、父親朱鴻鈞兩代人一直在外做官,紹興祖宅的房屋和田產逐漸被族人侵吞,等於連“根”都沒有了。

朱家後來在揚州安家落戶,是在朱自清父親這一輩上。

1932年朱自清(左數第十位戴眼鏡者)與親友在普陀山

揚州對於朱家,有著深刻且難以忘卻的記憶——朱自清的高祖父本姓餘,叫余月笙,是浙江紹興人,在揚州做官,住在甘泉衙門樓上。酒後不小心墜樓身亡。夫人不堪忍受突發之災,跳樓殉夫。其兒子餘子擎年幼,被浙江山陰同鄉朱氏收養,遂改姓朱,餘子擎成為朱子擎。朱子擎就是朱自清的曾祖父。不久朱家搬到蘇北漣水縣花園鄉居住,朱子擎和當地首富喬家小姐成婚,他給兒子起了個極有意味的名字——朱則餘。朱,則餘,也就是“姓朱其實是姓餘”,提醒他不要忘了祖宗。朱則餘字菊坡。仿效朱自清在《我是揚州人》裡那肯定的口氣說話,朱則餘就出身在漣水花園莊。

荷塘月色

漣水北部的花園莊,從口音上講,也屬“海屬”方言區,特別是1957年,由灌雲縣南部幾個鄉鎮和漣水縣北部部分鄉鎮合併成立了灌南縣,更加貼近海州地區了,花園莊也改名叫花園鄉,成了灌南縣的一個建制鄉。到了1996年,灌南縣劃歸連雲港管轄後,朱自清的祖父、父親和他本人,實際上都出生在“海州地”了(即現在的連雲港市)。朱自清喜歡吃大麥粉,在《給亡婦》裡,還記得花園莊的親戚經常帶大麥等雜糧到揚州的事。臨終前,朱自清學生餘冠英的夫人回揚州探親,朱自清還請她帶點大麥做的食物,可能是小時候吃慣了口味吧。大麥是灌南的主產雜糧,“大”,這裡讀“旦”音。

朱則餘從小便離開家鄉,闖蕩社會。後來怎麼做官的,不見記載,也不敢猜測。但他特殊的身世,培養了他堅強的性格,在為人處事上,一直很謹慎,很真誠,也很努力。經過自己多年的奮鬥,終於走上了仕途。又經過多年曆練,有了豐富的從政經驗和左右逢源的本事。光緒年間,他擔任了海州承審官。在清代,沒有像今天的法院、檢察院、公安這樣的機構,由承審官全面負責案件的查處、審理、判決等工作,因此權力是比較大的,但那時地方的審判權完全歸屬行政機關,其工作思路也聽從州官的安排,看州官的臉色,審判官往往不能獨立行使職權,事實上只是州官的附庸。

連雲港海州古城

朱則餘的承審官一做就是十多年。官做的怎麼樣呢?志書上沒有記載,但能一口氣做了十多年直到退休,說明他還是贏得了海州父老鄉親一致擁戴的,至少他和州官的配合還是默契的。有意思的是,朱則餘任承審官時,他的頂頭上司,即海州知州周起魁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紹興老鄉周起魁。朱自清的母親姓周,和魯迅家是遠親(魯迅的夫人朱安是紹興朱家的近族)。那麼知州周起魁是誰呢?他就是後來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首任總理的周恩來的祖父。一位是海州的父母官,一位是管司法的承審官,二位祖籍又都是紹興,又是親戚,有了這層關係,再加上性格相投、脾氣相近,工作配合得大概十分融洽吧,兩家就是相互走動、常來常往也是有可能的。

民國元年海州地圖

清光緒年間的海州城,城牆還很完好,屬於磚、石、土混合結構,非常堅固,也非常壯觀。共有東西南北四座城門,每座城門都有甕城,便於作戰時攻防使用。城門上的譙樓四簷高挑,巍然屹立。城內大小廟宇、道觀有好幾座,史書上用“金碧裝璜,琳宮耀日”來形容。寬些的道路都是由大塊的青石板鋪就,車行街石之上,轆轆有聲,驢馬走在街石上,也是咔咔作響。窄小些的街巷也都鋪有磚石,不過也有少許更窄的小巷是泥沙鋪路的。殷、葛、沈、楊、謝五大家族是海州的大戶,這些人家的門口都有拴馬樁和下馬石,顯示其豪門地位。中大街、文廟一帶更是繁華之地。海州在當時的蘇北,可算是重要市鎮了。

朱則餘在海州做官的時候,兒子朱鴻鈞一直陪侍左右,成婚也在海州(此時的東海縣衙門駐海州),一大家生活在一起,可謂其樂融融。公元1898年11月22日,古城海州西門一帶,州府承審官朱則餘的宅邸裡,紅燭高燒,香菸繚繞,全家上下笑逐顏開,喜氣洋洋,原來,朱家一個新生兒誕生了,他就是後來的著名文學家朱自清。

朱自清上頭原有兩個哥哥,叫大貴和小貴,不幸相繼夭亡,這是朱家的一大憾事。因此當朱自清出生時,給全家帶來無比的歡愉是顯而易見的,也使他格外受到寵愛,全家更是對這個小生命寄予很大的期望。“腹有詩書氣自華”,朱家為孩子取名“自華”,又取“春華秋實”之意,給他起了個號叫“實秋”,希望兒子長大後能詩書傳家,學有所成。“實秋”的另一層意思,是因為算命先生推算他五行缺火,缺什麼補什麼,故取一帶火的“秋”字。家裡人迷信,怕他不易長大,遵照海州的風俗,為他取了個女孩子的乳名“大囡”,還特地替他耳朵穿孔,戴上鐘形金耳環。

清華大學校園中的朱自清像

在《我是揚州人》一文中,朱自清說他父親朱鴻鈞揚州話裡夾雜著海州話,此說妥也不妥,妥,是事實,朱鴻鈞說話時,揚州話和海州話是混合著說的。說不妥,是指朱自清的表述不夠精準,因為朱鴻鈞開口是先講海州話的。他在沒去高郵邵伯做官之前,沒去過揚州,更不要說會講揚州話了。朱則餘和朱鴻鈞的出生地和從小生活的地方是灌南花園莊,屬海州方言區,花園莊外的一條河便叫海州圩。

他們又在海州住了許多年,朱鴻鈞本就說一口地道的海州官話。他是到了揚州後,才學會揚州方言的。準確的表述應該是“海州話裡夾雜著揚州方言”。而朱則餘更是操一口地道的海州話了。倒是朱自清,他的揚州話裡可能是夾著一句半句海州方言的。

細讀朱自清的文章和日記,一些詞句就是十足的海州土話,比如《冬天》裡有一句:“有點風,月光照著軟軟的水波;當間那一溜兒反光……”這裡的“當間”,在海州話裡是“中間”的意思,也特指房屋正中那一間,現在海州人還講。還比如《給亡婦》裡,說到妻做的菜不壞,“有一位老在行大大地誇獎過你。”這裡的“老在行”也是地道的海州話。在《“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裡,對自己從事的工作心懷不滿,說:“我做了五年教書匠了,真個膩得慌,黑板總是那樣黑,粉筆總是那樣白,我總是那樣的我,成天兒渾淘淘的”。這裡的“膩得慌”和“渾淘淘”,現在還是老海州人的口頭禪。在1939年3月4日日記中說:“打橋牌……我老是輸,甚灰心。”這裡的“灰心”雖然別地也有使用,海州人更是隨口而出,直到現在,日常使用頻率還很高。

朱自清出生後,保姆女傭一定會用海州話給他哼唱搖籃曲:小花雞,跳磨臺,哪天熬到小媳婦來,多吃多少及時飯,多穿多少可腳鞋。一兩歲時,朱鴻鈞也會和許許多多的老海州人一樣,抱著兒子到中大街逛逛雜貨鋪,坐坐茶館,在陽春三月裡,趕趕白虎山廟會,到文廟前或鼓樓下聽聽淮海小戲或淮海鼓鑼書。稍大後,朱自清必定也會跟在父親身後,牽著父親的手,到城牆根的雜草窩裡找找蛐蛐;或出北門到薔薇河邊看過船的白帆;或出東門,來到塔山古道訪古探幽,看古道上被車輪馬蹄踏得明晃晃的青石板,講城外遠山的故事;或纏著父親要買一根麻花解解饞,跟父親在街頭吃一碗白水煮豆腐(朱自清愛吃的食物,散文《冬天》裡有描寫)。而更多的時候,會纏繞在父母的膝下,在院中花園裡嬉樂玩耍。偶爾走到街上,街坊們喊著他的乳名,大囡這大囡那的,逗他咯咯地笑。比他稍大的小夥伴們也許會拿他耳朵上的金鐘耳環來取笑他。

嬰幼兒時期的朱自清,海州中的生活全無記憶了,對他來說是遺憾的,否則,或許也會單獨寫一篇文章來紀念,或像俞平伯那樣,有詩記之。但是,事情並不是絕對的。朱自清在1921年1月發表了一篇小說叫《新年底故事》,描寫一個叫“寶寶”的幼兒在過年時看到的種種,是否是對自己的一個補償呢?他雖然對海州沒有記憶,家人必定會講述關於他的舊時趣事吧。小說中的“寶寶”或許就有他自己的影子、那些做好吃的、祭祖先、分壓歲錢、放煙花、穿新衣、逛街、走親訪友等等新年習俗,是每人童年都有的經歷。

朱自清用“我”的口氣,描寫在家裡趁著大人們不注意,偷偷地拿了幾個粽子、香噴噴的肉包子、美味的糖饅頭和口味獨特的風糖糕,本想藏起來留待以後慢慢品嚐,結果被狗發現了,“我”嚇哭了,驚恐著,娘也隨即繳了“我”袋裡的美食,只給“我”每樣留一個解饞;到了街上,耍猴戲吸引了“我”,可頑皮的小猴卻來戲弄“我”,“我”又被嚇哭了;而到了晚上,聞聽明天小夥伴們有可能都不來玩了,“我”又很難過,哭著嚷著“年不過了”,結果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原來大人們是逗“我”的,拿“我”開心呢!小說中的糖饅頭、風糖糕正是海州特有的過年食物。耍猴的也是海州街頭常有的把戲,朱鴻鈞把年幼的朱自清扛在肩膀上,到街上看熱鬧完全有可能,在他兒童或少年時期,常常拿他嬰幼兒時的種種趣事,來逗樂子,是每個家庭逢年過節時的必備節目。

不管怎麼說,幼時朱自清性格中安靜、聰慧和倔犟的個性,在海州城古樸、厚重底蘊和美麗山水的薰陶下,已經初略顯露出來,雖然海州沒能給他留下深刻的記憶,但潛移默化中,也如雨露般滋潤了他的心靈,哺育了他的感情,豐富了他的想象力,使他的情懷永遠充溢著詩情畫意。

1901年,朱自清四歲了,父親朱鴻鈞離開海州到高郵的邵伯鎮做了個小官——典史。雖然朱自清文章中沒有就這個官職的來龍去脈做詳細的介紹,但可能和祖父朱則餘有關。朱則餘年紀漸長,正值壯年的兒子沒有工作也不是個辦法,託朋友故交,謀點“私利”,給兒子介紹工作也在情理之中,就是託老鄉知州周起魁幫忙也是有可能的。這樣,朱鴻鈞到了隸屬揚州的高郵邵伯謀生了。朱自清不久就被父母接到了任所,從此離開了出生地海州,開始了“我是揚州人”的人生之旅。

(連雲港市地方誌辦公室供稿)

陳武,江蘇東海人。現任連雲港市作協副主席、專業作家。著作有長篇隨筆《俞平伯的詩書人生》《朱自清的完美人格》《朱自清在江南的五年》《朱自清在西南聯大》等多種,另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三十餘種。曾在《作家》《鐘山》《花城》《中國作家》《人民文學》《當代》《十月》等雜誌發表文學作品500餘萬字,多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等選載。中短篇小說三十餘篇次被選入各種年度選本。曾多次獲紫金山文學獎、花果山文學獎等獎項,主編的《白化文文集》(十卷)獲國家出版資金,另外,還策劃出版有《回望汪曾祺》《走近魯迅》《朱自清自編文集》《範小青文集》《王幹文集》《黃蓓佳少兒文集》等大型叢書二百餘部(集)。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創作一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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