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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已》大結局了。

一個意料之中的大結局。

因為。

“渣男”,“綠茶”。

討厭並不在於角色本身。

而是它又一次暴露出中中國產劇頑固的“懶”。

《三十而已》無疑今夏最火國劇。

專輯播放量36億。

18天,近150個熱搜,日均9個,全網追劇。

一週前,Sir才剛誇過。

現在,Sir也必須承認——

前半部分,《三十而已》的確描繪出一個有模有樣的女性群像,講述了一個充滿野心的成長勵志故事。

但從中段開始,劇有點變味了。

從一部坦誠慾望,咬牙奮鬥的女性劇。

咔嚓一下。

跳成俗套的八點檔。

一個顯著特徵是——

所有“渣男渣女”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個接一個亮相搶戲。

於是,罵渣男、打小三、撕綠茶……

全民狂歡。

終於。

三個即將步入中年的浪姐迎來了各自人生中的“難關”,也是《三十而已》的三個大高潮。

結婚的,離婚了。

美滿的,出軌了。

浪漫的,破碎了。

生活的共鳴慢慢演化成同仇敵愾地討伐。

一個個角色算“渣”出風采,“渣”出特色。

直男癌型的。

鍾曉芹丈夫陳嶼,人送外號“陳養魚”。

養魚、工作、生活都是如此。

有問題不溝通,不解決。慣用冷暴力。

孩子沒了,妻子流產,丈母孃來照顧,不小心拔了陳嶼的水箱。

陳嶼大怒,還在飯桌上擺臉色給倆人瞧。

兩人大吵一架後離婚。

悶騷型的。

顧佳丈夫許幻山,外號許放炮。

住上海高階公寓,過著中產生活,背後離不開妻子顧佳為他解決後顧之憂。

結果,他卻在一次北京出差後,遇上年輕的林有有。

還在倆人關係一般時做出“送煙花”這種曖昧舉動。

在對方一番攻勢後,沒能抵制誘惑,開始了中年反叛之路。

最後,海王型。

王漫妮豔遇樑正賢,有錢有閒有品位。

擅長用浪漫的話術和砸錢讓愛人開心。

可惜,他不僅是個不婚主義者,還有個交往了7年的未婚妻。

腳踏兩隻船不說,被發現了還理直氣壯。

“你們兩個一南一北,互不干涉

她都能接受,你有什麼不願意啊”

三位渣男,連帶著插足者林有有,成了全網公敵。

這不正是中中國產劇一貫的解題思維——

衝突不夠,渣男來湊。

效果還真不錯。

顧佳打小三。

光是一個非正式的片段流出,就在微博樂得一片解氣。

一個巴掌被做成迴圈反覆的3秒視訊,無數次迴圈。

憑藉這些角色的亮相,三位女主終於如願完成所謂的“成長”。

王漫妮,學會與物慾和解;

鍾曉芹,開始嘗試獨立;

顧佳,重新審視家庭。

沒問題?

其實有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中中國產劇中的女性形象似乎就只能通過跨過一個又一個的“渣男”“渣女”來完成成長。

《三十而已》不是特例。

不誇張地說。

中中國產劇絕大多數打上女性標籤的作品,都是這套路。

——把渣男塑造成女性角色成長的唯一假想敵。

都市劇,像《我的前半生》。

富太太羅子君,如果不是丈夫出軌,壓根不會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麼問題。

自認家庭美滿,生活幸福。

直到丈夫出軌,才開始反思自己30多年的人生。

宮鬥劇,《延禧攻略》。

重要配角純妃的黑化,又從“渣男”開始。

原本以為自己和傅恆情投意合,因此甘心遠遠相望,甚至和他的姐姐富察皇后相交甚好,成為閨蜜。

就因為傅恆冷漠的拒絕,讓她陡然黑化。

家庭劇《回家的誘惑》,初代“大女主劇”。

品如從家庭主婦變身都市幹練女強人,創造逆襲神話。

也是從遭受丈夫和閨蜜的雙重背叛,被趕出家門,身心俱傷開始。

即便是玄幻劇。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被四海八荒尊稱一句“姑姑”的白淺,在渡劫飛昇上神,原因還是情傷。

被夜華的渣行為逼得跳了誅仙台。

太多太多。

我們離真正的女性獨立還有多遠?

從前,中中國產劇被詬病所謂的女主逆襲,其實都靠男人。

現在Sir才發現。

中中國產劇中連女主“失敗”,也要靠男人。

為什麼?

其一,懶。

渣男小三易上頭,出軌撕逼爆點足。

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製造衝突,燃起觀眾情緒。

而當所有劇都進入這樣的模式,它就不只是懶。

是壞。

一個又一個類似的作品出現,分貝疊加,意識固化。

逐漸形成一套預設的“情感成功學”。

它用成長、獨立、自強等閃著金光的詞語把自己鑲成一部“女性寶典”。

你翻開仔細一看。

不過是早就爛在生活裡的一地雞毛。

人生,不是將渣男們斬落馬下就能成功的通關遊戲。

Sir知道看到這裡很多人會反駁:

可是生活中,我就是被渣男傷過了,才成長了呀。

對。

Sir絕不否認現實中有許多這樣的人存在:自私、不負責任,並以控制和索取為樂。

我們應該警惕“渣男”的存在。

我們更要警惕——

“渣男”作為一個標籤,粗暴的傳播方式。

Sir想舉幾個正面例子。

許多曾經讓我們動容的故事,都是“渣男”創造的。

比如Sir前幾天才重溫過的,《志明與春嬌》。

張志明“渣”嗎?

太渣了。

花心、浮躁、不負責任。

一個細節是,聽到餘春嬌說把手機服務商轉到跟他一樣的公司(這樣兩人通話可以省話費),他下意識抗拒。

他怕餘春嬌粘人,他怕安穩的關係,玩心重。

但彭浩翔並沒有把張志明描述成一個單純的“渣男”。

張志明身上有讓人羨慕的孩子氣。

腦洞大,思維快,心思細密。

餘春嬌同樣因他而變化。

兩句臺詞。

開始,她和朋友聊天時感嘆:

一輩子這麼長,總會遇到幾個人渣的

後來,她自言自語:

我很努力擺脫張志明

卻變成了另一個張志明

在Sir看,這才是成年人真正的成長。

——帶著苦澀和無奈,說不出慶幸還是不幸。

如果你說用電影和劇比,不公平。

《傲骨之戰》,Sir心目中最好的“大女主劇”。

主角同樣是三位女性。

60歲的黛安(克里斯汀·芭倫斯基 飾),30多歲的盧卡(庫什·珍寶 飾),20多歲的瑪雅(露絲·萊斯利 飾)。

可比《三十而已》狠多了。

它敢把所有女角色逼到絕境,再向死而生。

年輕的瑪雅眾叛親離。

父親潛逃,庭審證據指向她,連多年女友(她是同性戀)也出庭作證,大義滅親。

年中的盧卡上氣不接下氣。

自己的爛事,朋友的爛事,讓她越來越倦怠,她提議:我們乾脆止損認輸吧。

最年長的黛安,她的麻煩更大,被死亡困擾。

收到“律師去死”的恐嚇信,導致她職業信仰開始動搖,不得不服用致幻劑逃避。

這是第二季《傲骨之戰》的開場。

狠就狠在——

它遮蔽長相,遮蔽運氣,最終,遮蔽性別,塑造出一個個超越性別的個體。

這裡不是沒有“渣男”出現。

黛安破產失業,孤立無援,她忍不住哭了。

這時,出過軌的丈夫安慰她:“我是你的朋友。”

呵呵。

這簡直渣男金句嘛。

戴安什麼反應?

沒撕,沒罵,也沒服軟。

她擦乾眼淚,站起來,堅定地要求離婚。

為什麼?

她不想拖累老公。

尤其在對方和自己感情破裂的情況下,那他施恩也好,同情也罷,都是不能承受的人情。

這才是成年人應有的權衡和清醒。

《傲骨之戰》中,Sir印象最深的臺詞之一:

知道嗎,人是可以撒謊的同時說真話的。

Sir越來越覺得,一流好劇,它的氣質應該是曖昧的。

什麼批判啊,讚頌啊,善良啊,邪惡啊,這些情感的優點是清晰、精到,但也因為清晰精到,失去了人生該有的厚度,最終,走向僵化和虛假。

但曖昧不是。

曖昧是把根扎進這個潮溼而複雜的世界,在黑與白,錯與對,算計和權衡中,賦予人性生長、蓬勃的空間。

“渣男”同理。

它與這個時代衍生的許多“網紅詞”一樣。

“綠茶”“直男癌”“白富美”……

這些詞聽上去爽口而富有攻擊性。

但也往往片面粗暴。

就渣男來說。

百度對“渣男”的解釋,只有短短一行字:

渣男是一個流行詞語,是指不負責任、用完就丟的男人。

按照這標準——

某些中中國產劇把“渣男”當靶子,將複雜的個體淺薄化,刻板化。

不正正“不負責任”。

再任由觀眾在其構建的紙片世界中,宣洩情緒,卻從不尊重真正的現實生活。

不正是“用完就丟”?

誰是真·渣男?

“‘渣男’這個詞最不好,人本身是非常複雜的東西,這個也渣男,那個也渣男,你把這麼複雜的人性變化,用這麼低能的一句話,去涵蓋它,太幼稚,太可憐了。”

△ 金宇澄《十三邀》

不是的。

這不是我們應該理解的世界與人性。

回到《三十而已》。

回到許幻山跟顧佳的婚姻。

某音上傳播最廣的片段。

來來去去無非是雞飛狗跳的情緒——

小三急赤白臉。

渣男唯唯諾諾。

老婆怒氣衝衝。

但。

一段慘敗的婚姻,真的只有打,撕,鬧麼。

不是的。

在這。

Sir不得不提一個可能更接近當今成人婚姻的真實片段。

來自《一一》。

那天,MJ深夜回家,看到太太下山回家了。

她一個坐在床邊啜泣。

MJ的反應什麼?

他既沒有口頭安慰,也沒有向前擁抱,就這麼默默地,默默倚在床邊看著她,然後說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話。

可以想象。

他正在經歷著一樣孤獨且註定無解的生活。

這是《一一》最絕望,也是最溫柔的片段之一。

絕望在於它道穿了人與人之間無處不在隔閡的宿命。

但也正因為有了這層絕望。

它沒有苛責任何人。

甚至讓我們試著代入到“仇人世界”裡,思考他的思考,感悟他的感悟。

這才是藝術的目的。

不為復仇。

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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