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賈母喜歡熱鬧，經常和孫輩們在一起吃茶喝酒行令，有時候還會特意說笑話來尋開心，在第五十四回元宵夜宴中，就記載了一次集體說笑話的場面。吃飯聽戲過後，由王熙鳳提議以“擊鼓傳梅”的方式講笑話，這是一場寧榮兩府的聚會，但是書中只寫了賈母和王熙鳳講的笑話。

賈母講的笑話大意是一家人有十個兒子，十房兒媳婦，只有小嬸子口齒伶俐，能說會道，其他人去閻王廟裡求，遇見孫行者，才知道這個小嬸子是因為吃了猴尿才變得乖巧。這個笑話裡有“猴”，其實賈母就經常說王熙鳳是“猴兒”，看起來這是賈母編排王熙鳳逗大家樂。

王熙鳳講的第一個笑話是

“一家人閤家吃酒，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婦孫子媳婦，親孫子侄孫子重孫子灰孫子，孫女外孫女姨表孫女姑表孫女，好熱鬧，吃了一夜酒，就散了”。

這個笑話像說繞口令，笑話中出現最多的就是“孫”，關鍵詞是“孫”。好像大家還等著往下聽，結果就沒有結果了，就“散”了。眾人覺得冰冷無味，王熙鳳接著說了第二個笑話。

笑話大意還是元宵節，眾人扛著房子大的炮仗去放，點著了，“噗嗤”一聲就散了。抬炮仗的埋怨賣炮仗的，說炮仗不結實，沒放就散了。

說完王熙鳳說大家“四更天了，我們也散了吧”，這個笑話的關鍵詞是“散”。

本來在元宵夜宴上用“擊鼓傳梅”的遊戲來說笑話，輪到的說笑話的人也不少，但是隻講了賈母和王熙鳳的笑話，她們倆這個笑話有何深意，我們把她們的關鍵詞聯繫起來，再回顧第13回中秦可卿的話，看看能否理順一些。

綜合賈母和王熙鳳笑話的關鍵詞，就是“猴孫散”三個字，這很容易讓我們想起一個俗語“樹倒猢猻散”。在13回中，秦可卿曾經給王熙鳳託夢說

常言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倘或樂極生悲，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

猴子是以樹木為依賴生存的，樹木一倒，群猴便會散去，這本來是禪宗中的語錄，後來被用來比喻當權者垮臺，依附的人馬上散夥。縱觀紅樓夢中賈府家族的發展史，不就是這麼個過程嗎？

從最初的寧國公榮國公打下家業，賈府赫赫揚揚。但是冷子興在演說榮國府的時候，也用了一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外面的架子未倒，內囊已盡上來了，逃不過三世而衰，五世而斬的魔咒。可以說從第5回到18回，是賈府肆意揮霍的過程，這期間經歷了一白一紅兩件大事。秦可卿的喪事，賈元春省親，這兩件事情極盡奢華，為日後的破落埋下禍根。第16回賈元春封妃，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階段，只是瞬間的繁華。

從19回到53回，著重寫賈府日常的吃喝玩樂，通過家長裡短，貴族公子小姐們吟詩做賦，展現大家族鐘鳴鼎食的生活，也就是外面的架子未倒，但是內囊開始上來了。

遵照”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的規律，賈府從第54回開始轉向衰敗。54回到80回，賈府矛盾頻出，趙姨娘折騰，丟東西（薔薇硝，玫瑰露，蝦鬚鐲）接二連三，尤二姐尤三姐死，抄檢大觀園，悲涼之霧瀰漫著賈府。71回中司棋大砸小廚房事件也顯出賈府經濟拮据，下人們之間有明顯的爭鬥。

可以這麼說54回是賈府衰敗的一個明顯的轉折點，而到了抄檢大觀園的時候則進入了全面迅速的衰敗，所以在54回中作者特意安排了賈母和王熙鳳的笑話，就是在講“樹倒猢猻散“。

其實作者前邊也在鋪墊，在22回中，賈母的燈謎是“猴子身輕站樹梢”，第50回中，史湘雲的燈謎“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續“，謎底被賈寶玉猜出來了是被人耍的“猴”。

51回中，薛小妹的懷古詩“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牽連大抵難休絕，莫怨他人嘲笑頻”，這首詩的謎底也是耍的猴，這兩首詩都是說猴不得已離開樹林，後事不繼，被人嘲笑。

樹倒猢猻散本是自然現象，但是作者與相關的人和事相關聯，就成了意味深長的意向，尤其是王熙鳳編的笑話，根本就沒有笑點，就是突出說明和“自己家“的遭遇對景，講完笑話，王熙鳳不是說了”咱們也散了吧“，果然從這回以後，賈府就漸漸的散了，直到散了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